第4章

被李氏數落一通的梁氏實在是沒臉繼續待下去了，留下那五十文錢就匆匆地回宋家了。

梁氏走在回宋家的路上淚珠也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也沒辦法啊。

雙坪村的人都看不起她，覺得她應該跟著親兒媳婦過，或者她要是能再硬氣一些，不允許宋家分家也不至於到如今這個地步。

可梁氏本身就是續弦，她在那兩個兒子和媳婦麵前根本沒有那麼大的底氣。

她太知道沒兒子要多受欺負了，如今隻能留在宋家。

她對不起容娘，也對不起宋安。

可她沒辦法。

“你上哪兒去了，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趕緊做晌午飯，想餓死我們啊！”

梁氏剛進院子就聽到頤指氣使的喊聲。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大兒媳婦孫氏。

孫氏身材瘦長，下巴尖刻，三角眼睛好似永遠都在往下看人。

她身上穿著新做的鬆柏綠的裙子，耳朵上戴著小粒金耳飾，在陽光下格外晃眼。

陡然想到那六兩銀子，梁氏心中一痛，一言不發進了廚房。

孫氏看到梁氏居然不理會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老不死的”，才轉身掀開竹簾進了屋子。

簾子晃動了幾下，落在地上的影子跟著搖動。

進了屋子孫氏憤恨地攪著手裏的棉布，仿佛把這布當成梁氏似的。

“娘，您生什麼氣呢？”

嬌嬌的女聲傳入孫氏耳中。

正是孫氏的大女兒宋雲香，如今已經十二歲了，正是金釵好年歲，又生得婀娜纖巧，菱唇貝齒，穿著粉色的羅裙仿佛一朵正在悄然綻放的芍藥花。

宋雲香如今正在徐鄉紳家的族學裏念書。

孫氏聽到女兒的聲音才緩和了神色，走過去坐到女兒身邊。

這會兒宋雲香正拿著毛筆練字。

宋雲香開蒙得晚，是幼年跟著孫氏去尋給徐鄉紳家當門子的宋大郎的時候，被徐鄉紳家的夫人相中了，留她給徐鄉紳家的閨女作伴兒。

可宋雲香和徐家族學裏那些三四歲便開蒙的孩子相比，進度實在是差得太遠，好在宋雲香自己爭氣，日夜苦讀，才終於跟上了進度，如今在徐家族學裏還得了一個小才女的名號。

為了維持這個名號，也為了不讓旁人瞧不起，宋雲香私下便愈發下功夫了。

今日是徐家族學的放休日，宋雲香就算回了家也不忘用功。

“娘，您是不是跟祖母置氣了？”

宋雲香心思敏.感得很。

孫氏伸出手輕輕摸摸女兒頭頂小小的發髻，烏黑的髻上簪了一個小小的纏枝花簪，小顆的珍珠墜飾更顯出小女兒的幾分俏麗。

“你那個祖母肯定是剛從那邊回來，還跟我吊臉子了，也不想想現在都是誰在養著她！”

孫氏的眼神中閃過一抹厭煩。

宋雲香略微思忖了一下：“娘，祖母平日給咱們洗衣做飯也算是辛苦，您就別多計較了。”

孫氏：“娘哪跟她計較啊，還不是她每次去了那邊回來就甩臉色，有什麼可甩的，她要是真舍不得，自己跟那邊住不就得了，誰還攔著她不成。”

當年的事情孫氏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那時正逢大旱，收成不行，每天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偏偏宋安又失蹤了，誰家能養得起三張嘴啊。

本來聽著雙胞胎還覺得是個吉兆，誰知道偏那兒子是個傻的，想著就忒不吉利了。

那時候能忍到容娘快坐完月子再讓她搬走，孫氏自以為自己已然很有肚量了。

雙坪村的人平時是議論不少，可孫氏才不在乎那些。

誰家日子誰家知道。

何況就算對她有指責也沒人敢當麵說，她家當家的可是徐鄉紳家得臉的人，誰也保不準以後有求到徐鄉紳的時候，到時候還不是先來求他們。

孫氏心裏絲毫都不怵。

“你那個三嬸兒啊，當年我就說她來路不明，看吧，果然克死了你三叔，連自己兒子也克！就，就是你之前念書提到的那個什麼，紅，什麼水的。”

宋雲香一愣，下意識回：“紅顏禍水。”

“對對，就是這個，就是個禍水！”孫氏哼道，“當年村裏還有不少人被她那張臉迷惑，說她好的，現在該慶幸自己保住命吧！”

容娘就是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姑娘，當年災荒的時候流落到雙坪村就嫁給了宋安。

照孫氏看容娘就是個不吉利的，長得好看又怎麼樣，還不是個紅顏禍水。

宋雲香猶豫道：“娘，您也別這麼亂說......”

孫氏道：“我說的都是事實，不過你放心，娘不會跟外麵瞎說的。”

雖然宋安不在了，可容娘還是宋家分出去的媳婦兒，她生的孩子拐來拐去也還是跟她的兒女沾著血脈，要是她名聲不好聽，那肯定影響自家的孩子。

尤其是宋雲香。

自己女兒現在都十二了，孫氏現在就盼著能把宋雲香嫁個好人家呢。

“雲香，徐夫人有沒有提過幫你說親的事兒啊？”

孫氏搓搓手有些緊張的問題。

宋家八輩子都是苦出身，孫氏自己家也一樣，他們是不認識什麼高門望族，可她閨女偏偏被徐夫人相中了啊，這要是徐夫人能給介紹一下，說不然她閨女就能一躍枝頭變鳳凰呢。

她可敢說，整個雙坪村沒有誰家姑娘比她閨女長得好。

宋雲香驚道：“娘，我才十二呢。”

“十二怎麼了，也不小了，人家有的姑娘家及笄之後就嫁人了，”孫氏理所當然道，“當然，爹娘也舍不得，可咱們也得早早籌劃起來，真要等大了再去找可就晚了！那些一般的媒婆哪能說什麼好人家啊！”

宋雲香搖頭：“夫人從來沒提過這些，她前兒隻說過幾日請個女夫子，讓我陪著徐小姐一起學琴。”

聽到這話孫氏有些失望，不過轉瞬間卻又是一喜。

“學琴好，你可要好好學，人家大家閨秀聽說都是琴棋書畫樣樣都通的。”孫氏說道，“我家雲香這麼聰明肯定一學就會，以後指定能找到好郎君。”

十二歲的小姑娘臉皮正薄，聽到自己娘親這話，宋雲香臉上飛起一片紅霞，顯得尤為可人。

孫氏見閨女害羞也就不多說了，轉話道：“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又不知道跑哪裏瞎玩兒去了，這會兒還不知道回來，娘出去看看去。”

孫氏和宋大郎還有個兒子宋鴻文，今年八歲，跟宋雲香比起來這個兒子就十分不爭氣了。

本來徐夫人看在宋雲香的麵子上還說讓宋鴻文也可以去進學，偏偏宋鴻文不爭氣又頑劣，進學第一天就得罪了徐家族學的夫子。

孫氏隻能把兒子給領了回來，既然不是念書那塊兒料也沒法兒，再待下去就帶累宋雲香，還是帶回來省心。

隻是這渾小子整天不著家，孫氏再生氣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孫氏出了屋子，頂著太陽就要去找那個不回家的小兒子。

結果剛一出來就碰到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