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的宮殿,沒有宮人駐守,隻有無盡的風從殿外吹進來,吹散一室的血腥。
“很痛?”
一襲盛裝的女子緩緩傾身,看著倒在血泊中因劇痛而縮成一團的懷玉。
懷玉驀地抬起頭,目光裏淬進一汪寒潭。
“阮妃,你不得好死!”
阮妃嗤笑,將死之人的詛咒,就像是太陽出來後殘留的積水,一曬就盡化了,誰會在意?
踢踏的腳步聲由遠到近,有人走過來,語氣詫異。
“愛妃何必臟了自己的手,吩咐宮人來做便是了,了結了她,陪朕聽曲子去,沈大家又新作了首曲子......”
“怎麼?皇上心疼了?見不得皇後受這樣的苦楚?”阮妃挑了挑眉毛。
皇帝冷聲道:“這賤婦死有餘辜!朕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懷玉咬牙,強撐起身軀直視著皇帝。
“我死有餘辜?若不是我,皇上這帝位早在淮安王逼宮的時候就易主了!”
懷玉字字泣血,“沒有我苦苦支撐,夷族早踏過長江打進臨安了,皇上如何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她兢兢業業日複一日,替他守了大齊八年,到頭來卻得了這樣一個結果。
熱淚滾滾而下,懷玉悲痛欲絕的指著他罵他狼心狗肺。
皇帝看了她的手一眼,忍不住別過頭去。
她那雙手已經不能叫手了。
原本修長漂亮的手指被人用剔骨刀一寸寸的劃開,取了指骨出來,隻留了一團猩紅碎肉,鮮血不停的從中滴落。
他心軟,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麵。
殿外隱隱約約傳進來喊聲,細聽之下,隻有兩句話。
——“清君側,誅妖後。”
皇帝臉色一變,眼中盡是恨意。
阮妃則是一把握住了懷玉那隻顫巍巍的手,痛得懷玉慘叫一聲。
看著懷玉慘敗的臉色,阮妃目露憐憫。
“皇後娘娘可聽見外頭的聲音了?皇後娘娘把持朝政,獨斷專行這麼多年,還指望皇上能記你的好,可是癡人說夢不是?如今蕭玠就在城外,是他要娘娘死,娘娘莫要恨錯了人。”
手上傳來陣陣劇痛,懷玉疼的倒吸一口冷氣,叫都叫不出聲了。
皇帝再待不住,起身丟下一句“快些殺了她”就轉身走了。
大殿中頓時靜了下來,隻有風聲從外吹過,帶著些若有若無的喊聲。
阮妃低下頭在懷玉耳際親昵的說道:“表妹也莫要怨我,殺你的主意,是懷老夫人獻上來的,你那兩位堂兄不管事,隻知道享樂,哪裏願意成為階下囚?也隻有委屈你了。”
“你胡說!”懷玉反駁的話剛到嘴邊就臉色大變,一頭栽倒下去。
方才被硬灌下的毒酒發作了,痛的她五臟鬱結咬牙切齒。
阮妃嫌她死的太慢,吩咐宮人用桑皮紙沾了水一層一層糊在她的臉上。
冰冷又疼痛,眼前是一片黑暗。
窒息感越來越強,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
懷玉覺得自己大概是死了。
恐怖的窒息感像是沒個盡頭,她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氣,可入口的不是空氣,而是冷的透徹的水。
她忽然聽到有人一聲又一聲焦急的喚著“阿純”。
隻有親近的人才會這麼喊她,自她做了皇後,已經許久未曾聽到過了。
嘈雜的人聲,撲通的落水聲,響徹耳際。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覺有人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阿純?阿純?你可別嚇母親!”女子的尾音發顫,似要哭一般。
懷玉猛地睜開眼睛。
看清眼前的人後,她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莫不是到了陰曹地府?居然一睜眼就見到了活著的母親!
文氏此刻焦急的看著懷玉,驚恐的模樣竟似比落水的女兒還要可怕。
“別怕,別怕,阿純別怕!”身側的懷老夫人瞧見懷玉一張小臉煞白,心驚肉跳的用狐裘裹住她,摟在懷裏安撫。
懷玉伸手掙了一下沒掙脫,聽到手上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
低頭一看,白嫩纖細的手腕上帶著對細金鐲,鐲上還有兩隻不大不小的鎏金鈴,一動便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記得這副細金鐲在她及笈之後就再不曾戴過,後來鐲子陪著母親深埋到了地底。
而這雙在陽光下顯得越發瑩白透亮的手,哪像是受過什麼酷刑?
文氏看著女兒一聲不吭的發愣,忍不住憂心忡忡。
這孩子平常調皮搗蛋的緊,現在卻白著一張小臉發愣,看來真是嚇壞了。
文氏強自鎮定下來,對懷老夫人道:“母親,兒媳先帶阿純回去,娘家這邊隻怕要您多費心了。”
懷老夫人點頭道:“好在出雲公主的婚禮已成,現在回去也算不得失禮。”
出雲公主的婚禮?
懷玉的腦子頓時清明起來。
在她十三歲的這一年確實是落過一次水,就是在出雲公主嫁給小舅的這一天。
難道......她重生了?回到了十三歲這年?
懷玉盯著這雙完美無瑕的手,隻覺得老天有眼。
心中的喜悅還未落下,就聽見旁邊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
扭頭看過去。
不遠處的潭水邊,一個穿著短打的男人毫無生機的躺在地上,男人身邊跪了一個十來歲大的男孩子,正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著。
那男孩子生得極好,睫毛又長又密,眸子烏黑透亮,唇紅齒白的樣子漂亮極了,他此刻孤零零的跪在已經死去的男人身邊嚎啕大哭,看著就叫人心疼。
看清男孩子的相貌後,懷玉眼瞳一縮。
——這是,梁王蕭玠?
前世那個要了她命的人?
懷玉還來不及反應,就見老夫人輕撫著自己的後背,吩咐人將男孩子叫到麵前來。
懷老夫人認得死去的男人。
這人是附近的一戶軍戶,平日裏給大戶人家打打零散工,賺些嚼頭家用。
剛才也是他第一個跳下去救的懷玉。
被救的人活了,施救的人卻死了。
懷老夫人心中歎氣,道:“他父親為救你沒了,這可是天大的恩情。”
懷玉咬牙。
她隻顧著高興,卻將這件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她落水的這一年,也正好是跟蕭玠結下深仇大恨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