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酒樓裏頭的說書先生執扇講的唾沫橫飛,蘇靖磕著瓜子,聽得意興闌珊的。本欲掏出兩個銅板賞人,卻擰開腰帶,兩個銀錠子就一個骨碌,掉到了地上。
蘇靖俯下身子,沿著這八仙桌的桌腳,下去拾這銀錠子,正好旁邊的宴客竊竊私語,悉數入耳。
“大嫂,你就幫幫我吧,我這一次賠了不少銀子。若是想不到辦法,恐將家底都給賠進去了。”
“我又有什麼辦法?雖說我跟你大哥都管著這麼大個漕幫,但來來往往的人情交際,哪樣不需要花錢?幫裏一日的流水,都已是讓人頭疼不已了!”
蘇靖隻循聲望去,卻隻瞧見一個背影,一身灰布衣衫,梳了一個飛天髻,用一根銀簪子斜入發髻,發式倒也簡單舒朗。瞧著這背影,倒像是幹練不已的模樣。
而坐在她對麵的青年男子,不過二十餘歲年紀,一襲青色的袍子,卻也難遮一臉的頹廢之意。
“大嫂,您定能幫我想到不少法子的。那漕幫裏頭的貨物,動輒便是幾萬兩,您不會沒辦法。您就幫幫我吧!”
蘇靖側耳一聽,隻聽到“幾萬兩”銀子三個字,便就立馬警覺起來。
“先別說了,咱們下樓,回家去說。”婦人拽著麵前男子,飛快起身,動作之間卻有避之不及的意味。
他本想繼續窺探下去,隻瞧見那兩人飛快下了樓,那婦人一橫過身,蘇靖隻見那梳著飛天髻的女子有些眼熟,匆匆一瞥之後,絞盡腦汁卻沒想出什麼來。
蘇靖見他們下樓,自己也快步跟上,那老板娘與一旁的小叔子轉身便進了小巷,蘇靖跟著他們一起,迂回曲折之間,才尋得這二人。
他隱於此間,聽他們低聲絮絮而言。
“你搞什麼,生怕這外頭不知我是漕幫的老板娘不是?”
麵前的陳三小聲笑著,這陳三乃是漕幫幫主的胞弟,因排行第三故能得名。漕幫幫主自幼父母殞命,留下三兄弟相依為命,好在他這個做大哥的狠得下心,進了幫派,後來輾轉之間又帶著一群道上兄弟開了幫派,才扶持著兩個弟弟長大。
至於陳夫人,本是被山賊擄去的女子,後來承蒙陳幫主俠義相助,兩人至此更是暗生情愫,不日便成了婚。陳夫人本精於選擇琉璃玉器一類,眼光獨到,幫人帶貨,更是發了家。
這老三從小是個主意多的,一會要去混漕幫,又要去跟西域的人做生意,在外頭憑空浪蕩也幾年了,一回來就是褲兜空空,腆著臉子跟嫂子要銀子。
“大嫂,好歹你也幫幫我。我也不好死皮賴臉的問你再要錢了,您就看在我死去的哥的麵子上,幫我這麼一回。讓我也跟著漕幫帶帶貨!”
蘇靖仔細琢磨這話中深意,隻聽陳家老板娘無奈道:“事已至此,我又如何能不幫你,我也是心急,讓你們早些成才,如今若是沒什麼本事就也早些回來。好好地回家娶妻生子,也算是圓了你大哥一個夢。”
陳三點頭如搗蒜:“那是自然。”他見她麵色頗有鬆動之意,就是知道自家大嫂是應允了這事,巴結還來不及呢。上趕著往前頭奔波籌劃這件事。
“最近有個琉璃的單子,你且先做著。從西域帶回來的琉璃,質量上乘,咱們隻抽一成的利息,都夠你吃上一年半載的了,你好好做就是。”
陳夫人塗滿蔻丹的手在空中飛揚,顯得頗為妖冶,觸目驚心。
京中不少商賈喜歡倒賣玉器黃金之類的玩意兒,這琉璃自然也在其中之列。西域的琉璃質量好,品相佳,價格也低。賣到中原來,利潤自然不會少了去。
但不少人不願擔此風險,陳家漕幫確是數十年來沒失過手,在不少商賈的心中信任愈盛,也是不少人選擇他們的原因。
陳三帶著這塊活字招牌出去行事,想來做什麼都會方便許多。
這,想來便是其中關竅了。
陳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多謝大嫂,大嫂的恩德,我沒齒難忘。”
說完,他便是要俯身下拜,卻被麵前的人扶住:“你二哥不知這事,你也沒必要講予他聽,免得多生事端。既已如此,你到時得了銀子,好些把欠外頭的錢給結清,早些回來娶媳婦生孩子就是!”
“那是自然,我到時候,讓我那媳婦好好伺候大嫂!”
陳夫人笑了:“你這孩子,我要她伺候我幹甚?你好些過你的日子,將來我也就省心不少。而且,這一次也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到時候幫襯著你,把價格定得稍稍低一些。”
陳三點點頭,轉身拜別自家大嫂。
兩人且說會話,走至巷尾,那掌櫃娘子又給了陳三幾個銀錠子,轉身便進了宅邸。
這......蘇靖蹙眉,這地方是不是陳宅啊?他心中忐忑,原本言之鑿鑿的覺得這人定是陳家娘子,但涉及到漕幫的事情,他又開始猶疑了。
如果是真的,那麼這帶貨發家也是八九不離十了。那琉璃是價值連城的玩意兒,如果從西域捎了回來賣,動輒便是十倍的暴利。
若是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再投進銀子。這之後的回報,定然是不會少的。
墨氏正在為女兒的嫁妝苦惱,如果自己賭上這一把,或者給墨氏進言,那麼蘇沐月的嫁妝,也好增色幾分。
若真能夠如此,蘇沐月跟墨氏念及他給她的妝奩增色的緣故,再怎麼樣也會對自己今後多多提拔的。想到這,蘇靖眉宇便湧上喜色,忙是急匆匆的趕回。
“你是說?咱們也去販琉璃?”
荔園內,墨氏聽完蘇靖一番話,勾勾嘴角,不可置否的看著麵前的人。
這怎麼行?這滿宅子裏頭的人都知道,蘇宏遠定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墨氏語露為難:“咱們家雖然不是什麼勳爵人家,好歹你父親也是朝廷官員,清貴人家,跟商賈沆瀣一氣。若你父親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麼生氣呢。”
但這滿宅子上下的人誰不知道,有整個墨家在背後撐腰,墨氏還能怕了蘇宏遠不成?她不過是擔心事情不成。
“您不必憂心,父親若是不知此事,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墨氏勾勾嘴角:“你這話說的倒輕巧,但這具體的事項,咱們可還得了解了解。我雖手中銀兩不多。總不能打了水漂,一頭紮進去,那可不行!”
蘇靖道:“我知道您為了月妹妹的嫁妝憂心不已,但隻要是此次琉璃販賣成了。獲利十倍有餘,月妹妹的嫁妝也能增色不少,您想想看,這樣能為咱家增多少麵子啊。”
墨氏本欲推脫,但想到了自己寶貝女兒的嫁妝,心中惻然,也開始有一些心動了。
都是那個死丫頭!蘇吟惜自己被文家的人退了婚,懷恨在心,也不讓自己女兒風光體麵的嫁人。她的女兒,可是要嫁入侯府的。這嫁妝,自然是不能夠讓人看輕了去!
可蘇靖說的這事......究竟靠不靠譜啊。
蘇靖麵色猶豫,也不知墨氏有沒有聽取自己的意見,隻見墨氏擺擺手:“好了好了,你也別說這麼多了。過兩日再定奪吧,反正還早呢。”
聞言,蘇靖也隻好唯唯諾諾退下。
一旁的喬嬤嬤是伺候墨氏出閣至今的,平日也幫著她參謀一番。聽到蘇靖的話,猶豫時許才說出自己的想法。
“依奴婢看,靖哥兒說的倒也沒錯,小姐年紀大了,許了人家的確需要一筆豐厚嫁妝。平日裏邊,府裏麵開銷都靠著莊子裏麵的租子,能有多少錢,還不如趁機賭一賭。”
墨氏卻仍舊猶豫:“可這本錢,也是月姐兒嫁妝啊。”
她說著,心裏麵心煩意亂,喬嬤嬤就在旁邊給她出主意:“公子一早便傳來消息,明日要來送祖父的生辰宴帖,也讓他給咱們出出主意。”
墨氏點頭,如此甚好,她心中皆是嫁妝的盤算,便也對墨玄瑾親自來送生辰帖一事未曾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