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悶熱閉塞的筒子樓，何麗娜手裏提著菜籃，艱難地走到房間門口，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屋裏一股久未通風的黴味席卷而來，她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木訥的走進屋裏，夾雜著許多白發的頭發被風吹得更加雜亂，老舊的風扇和地板發出的吱吱聲相呼應。

　　屋裏隱約有說話聲傳出，她走進屋裏，原來出門時電視沒關，此時屏幕上帶著些微雪花，聲音也有些失真。

　　“......因此我們得知，這位為國家做出充分貢獻，獲得了多種獎項的周先生於昨日淩晨在家中死亡，由於終生未娶，膝下沒有子嗣，他將所有資產捐贈用於研究......”

　　電視裏幹練的女聲一卡一卡的，何麗娜看著電視裏那張穿著西裝看起來極幹練的男人，手裏的菜籃終於掉到了地上。

　　“建國......”她坐在單人沙發上，看著電視上的人慢慢消失，早已經渾濁的眼睛終於忍不住湧出眼淚。

　　她才四十七歲，卻像個六旬老嫗一樣滄桑，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錯。

　　周建國那麼好的男人，最後隻能落得個孤獨終老，而她不貞潔不孝順，拋夫棄家跟人私奔，也為自己做的壞事承擔了後果。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何麗娜像一個雕塑，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一下。

　　忽然間，房門被人推開，一股夾雜著酒氣的悶熱空氣湧進，隨即何麗娜就感覺到自己長長的頭發被人從身後拽住。

　　一陣撕扯的疼痛傳來，她吃痛的回過神來，接著就聽到了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

　　“死女人，想餓死老子嗎，都這會兒了還不做飯。”

　　何麗娜下意識的掙紮起來，她想了一個下午，不願意再這樣下去了，這輩子反正已經這樣了，現在的她，就想回去看看爹娘。

　　他們生了自己這麼不省心的閨女，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孫誌斌，我要回家去看看我爹我娘，明天就走。”她手徒勞的護著自己的頭發，嘴裏聲音斷斷續續的道。

　　“想回去？”聽到這話，叫孫誌斌的男人情緒更是激動，伸出左手一巴掌甩在了何麗娜的臉上，幾乎是立刻，她的臉上就腫了起來。

　　“老子看是你這個賤貨又生了野心，想跟哪個野男人跑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麼德行，哪個男人要你。”

　　她疼的們悶哼了一聲，孫誌斌卻像是沒聽到似的，一下接著一下，不間斷的伸手打何麗娜。

　　“出來了還想回去？老子叫你走，叫你走。”

　　他手勁一下比一下重，何麗娜嘴角流著鮮血，終於忍不住狠狠推了孫誌斌一下，他沒想到何麗娜居然會反抗，竟然真的被她推的踉蹌退後了兩步。

　　“你還想怎樣，當初如果不是你，我現在......我知道是我活該，但是我不想再錯下去了。”

　　她神情堅定，左右環顧了一下，從茶幾上拿起煙灰缸，破釜沉舟般的道：“你別逼我。”

　　何麗娜軟骨頭慣了，向來不敢違逆孫誌斌的意思，因此即便她這麼說了，孫誌斌還是咧著嘴笑著，一步一步的往她麵前走。

　　那張原本清秀儒雅的臉此時就像是地獄過來的惡鬼，毫不留情的席卷著何麗娜的意誌。

　　“你真是長出息了，嗯？竟然敢這麼反抗我了，你有錢回家嗎？那麼遠的路，你怎麼回？”

　　何麗娜亦步亦趨的往後退著，直到退到了牆邊，再也無路可走，手上的東西哆哆嗦嗦還是不敢打上去。

　　“你想打我，打啊？臭婆娘，我叫你打。”最終，她手上的煙灰缸還是不敢落下去，頹然的落到了地上。

　　這麼多年了，她身上的棱角都被磨平，再也沒有勇氣做什麼了。

　　孫誌斌氣急了，伸出手來狠狠地推搡了何麗娜一把，她腳步站不穩，一腳踩在地上的煙灰缸上，頓時一陣失重感席卷而來。

　　她手下意識抓了抓，抓住了孫誌斌的胳膊整個人吊在窗戶上，“救我，拉我上去。”

　　然而她的求救並沒有得到這個男人一絲半毫的憐惜，孫誌斌伸出手，一根一根的掰開何麗娜的手指，眼睛裏閃動著瘋狂的光。

　　“救你？不，死娘們兒，你去死吧。”

　　......

　　“救我，救我！”

　　何麗娜猛然驚醒，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煙熏的有些發黃的頂棚，她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被子，幹幹淨淨的，帶著小碎花。

　　這不是她的房間嗎？想著自己剛才經曆的事情，她掉下樓應該是死了吧，怎麼會忽然回到家裏來。

　　正琢磨著，身旁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抽泣聲，她微微動了動，來不及看，立馬就有人湊上前來。

　　“四妮兒，你醒了，渴不渴，娘這就給你倒水。”

　　這聲音陌生又有些熟悉，何麗娜定睛一看，整個人都震住了。

　　正背對著她倒水的婦人，哪怕是不看臉她也知道，正是她娘。

　　她看著，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聲音嘶啞的開口問道：“娘，怎麼是你啊娘。”

　　她哭的傷心，宋芳顧不得再兌涼水，急忙走回來把手裏的碗放在一邊的桌子上，伸手拍了拍何麗娜。

　　“這孩子，這是傻了，不是我還能是誰，你磕了腦袋，身子虛，待會兒娘給你兌碗紅糖水，喝了好好睡一覺。”

　　磕了腦袋？

　　她明明是從樓上摔下來的，這一切如果是她的夢那還情有可原，可是......

　　她掐了自己一把，那痛感來的真實，絕不是在做夢，她遠在B市，又怎麼會忽然回到家裏。

　　顧不得許多，她連忙掙紮著起身，轉頭看向床邊桌子上的台曆。

　　一九七六年二月。

　　她愣怔的看著桌上的台曆，然後忽然扭過頭，坐在床邊的宋芳看起來還十分年輕，頭上的白發甚至比她的還要少。

　　她臨死之前曾想過，如果再來一次，她一定會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

　　難不成她真的重生了嗎？

　　心裏的驚惶慢慢轉換成激動，何麗娜的眼裏滿是驚喜和來之不易的珍惜，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她這輩子，一定會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生活。

　　一旁的宋芳眼眶也有些紅，她看著何麗娜，歎了口氣道：“四妮兒，娘都是為了你好，那姓孫的知青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想嫁給誰咱們家都不難，可是這人賊眉鼠眼的，不是個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