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階剛跟何璐走出學校大門,就看到了等在一邊的老爸。
何璐見李雲階一直往自己身後躲,便悄聲問:“怎麼回事?跟你爸翻臉了?”
“不是......”
老爸很久沒來學校接過她了,別是外公那邊出什麼事了吧?
“李老師,你怎麼來了?”何璐主動打著招呼。
李臨笑著:“來接你們啊,這樣,我叫了車,我們先送你回景華苑,然後我要帶雲階去她小姨家的。”
“別別,我自己騎個共享單車就好。”何璐忙搖頭,前幾天她帶李雲階去見網友的事,雲階爸爸已經跟她爸說過了,害她被一頓臭罵,那麼愛管閑事,叫他一聲“李老師”,不過是看在李雲階的麵上,他還當真了。
待何璐走了,李雲階才怯怯地問老爸:“外公沒事吧?”
“已經好多了。我們先去小姨家,外婆在那,她說想你了,要你陪陪她。”
“爸,你怎麼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等車的時候,李雲階問老爸,“外公還在醫院裏,你倒這麼淡定。”
老爸還是那麼微微笑著:“爸爸也急,但是著急也沒用。事情出來了總要一件件慢慢解決嘛。”
“一件件?還有別的事?”
“我隻是打個比方。”
“另一件事和小葡萄有關?”
李臨愣了一下。
李雲階又道:“我妹妹,小葡萄,你們的新孩子。”
“連名字都取好了?”
“不要轉移話題,我知道媽媽不想要她。爸爸,你可不能什麼都聽老婆的,像何璐爸爸,他就不聽何璐媽媽的。”
“雲階,”李臨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我們應該尊重媽媽的決定。”
“你這到底是尊重媽媽的決定,還是你自己不敢做決定?”女兒就這麼盯著他,有些咄咄逼人。
李雲階真的已經不是小孩了。
“我覺得你們非常不負責任,”女兒繼續說著,“媽媽說這是意外,好,我相信她。所以,我原諒你們了。可是,既然小葡萄已經在她肚子裏了,她就應該生下來。你們認為我什麼都不懂,爸,其實我都懂。我知道孩子是怎麼來了,也知道如果媽媽現在不要小葡萄,小葡萄有多可憐,而媽媽自己又要吃什麼苦頭......我本來不想說這些的,但我憋不住。你們老說什麼,雲階呀,爸爸媽媽是你的好朋友。好,既然大家是朋友,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我就可以給你們提建議,不,是意見!這件事,我有意見!”
李臨完完全全被震住了,他既驚詫又感動,是很久沒有過的百感交集。
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起,是網約車到了。
“先去小姨家吧......”他喃喃,第一次在女兒麵前語塞。
“爸,我就問你一句話,咱們倆今天就跟媽媽攤牌,就說我們要留下小葡萄,你敢不敢,你怕不怕?”
刹那間,他的視線模糊了,噙著淚,卻又忍不住想笑:“我不怕。”
“這才是我爸爸,什麼都不怕的爸爸。”女兒終於笑了,“走,我要去陪外婆了。”
許夢安從重症監護室裏出來,腦子裏一直回旋著父親說的“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這句話,父親起碼有二十年沒跟自己說過了。記憶裏,他最後一次說這句話時,還是許夢安上大一那年。她知道家裏的經濟狀況,父母上班的工廠效益不太好,妹妹又在上初中,於是,她就利用課餘時間打工,想減輕家裏的負擔。父親發現她在打工後,很嚴肅地跟她談了一次,談到最後,他說了那句“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是,自從妹妹出生,父母便要求許夢安像個“姐姐”,並迅速適應“姐姐”這個身份,看起來,他們更偏疼的是妹妹。但是反過來看,妹妹說的也沒錯,正是“姐姐”的身份,讓許夢安博得了更多父母的信賴。打小就沒怎麼讓父母操心過的許夢安,現如今,就更不該讓他們為她憂慮了。
以前在雜誌社的時候,許夢安采訪過一個火災幸存者。那人講述著自己在重症監護室的經曆,他說,躺在病床上時,什麼都夠不著,什麼都摸不著,迷迷糊糊,就好像黑白無常已經站在身邊,分分鐘都可能帶走自己。他說,倒也不是畏懼死亡,身上插滿各種管子的感受並不比恐懼本身好過。他擔心的,是自己的親人。要是他走了,他們怎麼辦?
躺在重症監護室病床上的父親,想來也是這種體驗。而他擔心的,竟是大女兒肚子裏還未出生的孩子。
父親竟是懂得許夢安的,他懂得她的猶豫和徘徊,他能預知她的決斷......
“姐,你在想什麼呢?我問你話,你沒聽見?”許夢心伸出手掌在姐姐眼前晃,“喂,夢遊啦?”
“啊......”許夢安回過神來,“你問的什麼?”
“爸說話了嗎?”
“算是說了吧。”
“你全都聽明白了?”
許夢安點點頭。
“他都說什麼了?”
“沒什麼。”
“是沒什麼,還是你不方便告訴我?算了,我不糾結這個了。其實,爸也跟我說話了,我沒聽懂,也沒琢磨明白。”妹妹搖搖頭,“那麼愛說話的老頭,他往後出門還怎麼跟人聊天吹牛......”
“可以做康複訓練的。”
“都是我害的。姐,你放心吧,不管怎麼治療,費用全部由我來承擔。等爸出院了,我會給他請個護工,讓護工到家裏照顧他。”
“你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所有費用我們兩家平攤。”
“什麼你們家我們家的,我們倆姓許,許家才是我們家。我們隻有一個家。”
許夢安本就累積著情緒,此刻鼻子又開始泛酸了,便隻抬頭看天花板。
“對不起啊,姐。”許夢心把頭靠在了姐姐肩膀上。
“你對不起我的事多了,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件。”
“每一件。以後,我再也不跟你翻臉了,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你是大姐嘛。”
“我才不信。”
“我自己也不信。這不是看你快哭了,我想哄哄你麼?”
“滾。”許夢安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