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宣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場血池廝殺。
那是他成為帶禦器械的最後一次試煉。
他和一同參加試煉的人,被帶到一個大池子邊。
無數高等護衛手持金弓,圍立成一圈,個個神色肅穆。
池子裏的活物聞聲探出頭來,試煉者皆倒吸一口涼氣。
五隻鱷魚從池子水麵浮起,張開血盆大口,似是在向岸上的人示威。
一同參加試煉的共有十人。
眾人正心悸時,監督官走到池子邊緣,將一顆葡萄大小的明珠擲入其中一條鱷魚口中。
考題便是,取回明珠者,過關。
十進一。
試煉者一齊躍入池中,不出片刻,池水便開始泛紅。
經過激烈角逐,最後隻剩陸錦宣和他的摯友薑建樹堅持到了最後。
池子裏還剩一條鱷魚未被擊殺。
薑建樹水性不如陸錦宣,麵對鱷魚的突襲,明顯慢了一拍。
鱷魚咬住了他的腳踝,薑建樹想嚎卻不能張口。
陸錦宣奮力遊到薑建樹身前,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被鱷魚吞噬。
薑建樹抓住他的手腕,掰開,以極快的速度將自己的劍塞到他手中。
陸錦宣眼睜睜看著薑建樹,在他的眼前,被鱷魚吞食。
他的眼眶紅了,但他卻沒有時間悲傷。
陸錦宣的鬥誌被全數激發出來,他迅疾躍到鱷魚背上,一劍刺下。
他的觀察力異於常人,早就認出這就是吞下明珠的那條鱷魚。
陸錦宣拚盡全力,將自己的劍深深插入鱷魚頭部,空餘劍柄暴露在外。
接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趁鱷魚張口痛呼之際,躥入鱷魚口中,須臾之後,便帶著明珠躥出。
鱷魚痛苦掙紮,陸錦宣將明珠收入懷中,奮力向池麵遊去。
終於躍出水麵,回到岸邊。
他的衣袍被雪水浸透,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低垂著頭,以掩藏自己的哀慟。
“陸錦宣,你通過試煉了。”
低沉男聲傳來,將一塊尚未刻字的銘牌遞到他跟前。
陸錦宣斂起麵上的哀色,接過銘牌,緊握在手中。
他以劍撐地,站起身來,隨著給他銘牌的人走出了試煉池......
那一夜,他和母親談心到深夜。
翌日,天空剛泛起魚肚白時,他便趕赴內宮。
今日皇上要外出狩獵,全宮上下皆是嚴陣以待。
同行之人除了近卑職和皇上最寵愛的靜妃葉淨瑜之外,還有西夏特使耶律非。
這注定不是一場尋常的圍獵。
陸錦宣原以為皇上一早召他進宮,是為了籌備圍獵之事。
當他聽到皇上親口告訴他,他不必參加狩獵,而是有其他任務要執行時,葉錦宣的心裏有些忐忑不安。
難道宮中傳言皇上要犧牲靜妃,換取兩國和平的事是真的?
“皇上,西夏特使狡詐,請允許卑職隨行保護。”陸錦宣低俯下身,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錦宣,朕知道你在擔憂什麼,放心吧,朕隻是想到許久未同靜妃策馬同遊,是以才讓靜妃隨行。遼人朕自有應對之法,眼下讓朕憂煩的是遼寇一直覬覦我大宋至寶九龍翎,他們在我國各地埋有奸細,你務必要護好九龍翎。”
宋宗步下金階,在陸錦宣肩膀上輕拍一記。
由於陸錦宣是靜妃胞弟的緣故,皇帝待他較為寬和。
宋宗和陸錦宣年紀相仿,兩人同樣血氣方剛,守護家國的心誌皆極為堅定。
但宋宗畢竟是一國之君,城府相對略深一些。
君卑職密謀一陣,陸錦宣從宋宗寢宮走出。
羅鬆候在宮牆外,見他出來,上前將懸賞榜單雙手遞上。
“大人,沒想到民間的賞金獵人也在留意遼寇動向。我們要出手嗎?”羅鬆到現在都沒明白陸錦宣要他去揭榜究竟何意,他試探著問道。
“肅清遼寇,本就是我們的職責,盡快行動。”陸錦宣將榜單仔細閱覽一邊,隨手遞給羅鬆,“你我二人先分頭去探遼寇虛實,即刻行動。”
“是。”羅鬆抱拳行禮,神色嚴肅。
懸賞榜單上共標注出兩條主幹道,兩人一人負責一條道。
陸錦宣趕到時,斷崖邊的小竹林裏已經發生過一場惡戰。
遍地都是遼寇的屍體,地麵上還有一條車軲轆印記,車轍很深,想必托運著重物。
他穿梭於林間,一襲玄衣在翠色中顯得十分突兀。
她翹著一條腿,斜倚在一棵銀杏樹上,警惕地俯視著下方的動態。
方才她突襲遼寇,將遼寇打得落花流水,慌亂之下,遼寇分出一小部分人馬斷後,其餘人護著幾輛小推車,倉皇而逃。
沒想打遼寇竟持有小型火球,她隻得躥到樹上,以連弩射擊遼寇。
因此造成了陸錦宣所看到的情形。
陸錦宣察覺到了她的存在,他拉開隨身攜帶的小金弓,開工引弦,一箭發出。
金箭從她肩側呼嘯而過,慕長璃一個重心不穩,從樹上墜下。
他認出了她的聲音,當即揮劍斬斷數根竹子,以內力驅使,將它們排列成擔架狀,將她接住。
慕長璃的後腰撞擊到竹子上,給了她一個著力點,她身子一旋,穩落回地麵。
“哪個挨千刀的竟敢偷襲小爺我!給小爺站出來!別躲在暗處不吱聲,我知道你在這。”
猝不及防遭到暗器偷襲,慕長璃氣極,將連弩緊握在手中,蓄勢待發。
她口中“挨千刀”的放下施力的手,緩步從林中走來。
黑色鎏金錦服華美非常,他戴著一頂同色官帽,係一條燙金鑲邊腰封,墨發隨意披散在肩後,微風拂過,長發翩然。
他雖著一身官服,卻走出了一副謫仙下凡的風采。
慕長璃不由得看呆了。
他不是那天在街上偶遇的錦服劍士嗎?
沒想到再見他時,自己竟是這般狼狽。
“護衛大人?您也是來追查遼寇的?”慕長璃尷尬地笑笑。
陸錦宣不答,隻是側身探察四周。
“護衛大人,您在看什麼?”慕長璃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什麼都沒發現。
她正納悶時,隻見從低處突然躥起一眾遼寇,將二人團團圍住。
“國師有令,生擒宋狗護衛者,賞。”
為首的是個蒙麵女子,她雖著一身夜行衣,依然掩飾不住其妖媚之氣。
麵紗之下,更是禍國殃民的絕色容顏。
她語畢,一眾遼寇齊呼:“得令。”
從眾遼寇的反應來看,這個女子應當是遼國舉足輕重的人物。
來不及多想,二人已陷入鏖戰,這批遼闊武功底子不賴,相比之前解決掉的那一批,簡直是天壤之別。
幾輪廝殺下來,慕長璃已發覺自己有些脫力。
陸錦宣身手不凡,他比慕長璃更早發現遼寇的端倪。
這批遼寇,氣力大於常人,且十分抗打,應當是服用了某種能暫時提升武力的藥物所致。
“大人,他們......他們不對勁,好像是吃錯藥......”
慕長璃尋了個契機,背靠到陸錦宣身後,說道。
陸錦宣十分淡定:“堅持住,藥效總會過去。”
他說著,揮劍將一名近身攻擊她的遼寇斬殺。
遼寇的血飛濺到她的衣襟上,她的連弩發完,隻得從腰間抽出匕首,與敵軍死磕。
廝殺間,她不慎被利刃刮傷手臂,慕長璃一個下腰,一刀捅在那遼寇的腹部。
那遼寇正欲還手,慕長璃手腕一轉,用力一絞,遼寇慘嚎一聲,倒地。
不多時,其餘的遼寇也紛紛體力不支,倒地。
為首的蒙麵女子見大勢已去,飛身遁走。
慕長璃長呼一口氣,她垂下手來,這才感覺到手臂火辣辣的疼。
“大人,我受傷了。”她很自然地衝他撒嬌道。
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情形下,她還有心情跟他撒嬌。
陸錦宣瞥了一眼她的傷口,隻是普通刀傷,並未中毒。
他轉身,走得很幹脆。
慕長璃見他要走,頭腦一熱,往地上一坐:“大人,我要暈了。”
她語畢,當真一頭栽倒在地。
在她倒地的那一瞬,他聽到他的腳步聲停止,接著又響起來,越來越清晰。
他正朝自己走來。
她開始有了期待,果然,隻覺身子一輕,自己被他打橫抱起。
隻是,這似乎並不是回去的路。
她微抬起眼瞼,睜開眼卻隻看到斷崖。
他要把自己扔下懸崖?
慕長璃大驚,忙摟住他的脖子,驚呼出聲。
“大......大人,你要做什麼?”她將手臂環得更緊,生怕他真的會把自己丟下。
陸錦宣清晰的下顎線動了動:“榜單已被羅鬆揭下,你為何會知曉遼寇行蹤?從實招來。”
慕長璃哭笑不得,這回誤會大了。
“草民在羅鬆揭榜前就已看過榜單,自然知曉具體訊息。草民是大宋子民,怎會與遼寇沆瀣一氣,真真是大人誤會了。”她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一動都不敢動。
“是嗎?”陸錦宣從鼻腔裏輕哼了一聲,將托著她身子的手向前移了幾分。
見他要動真格,慕長璃急了:“大人,你這是屈打成招,我不服。我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請大人相信我。”
陸錦宣思忖片刻,一個利落地轉身,將慕長璃丟到地上。
慕長璃驚魂未定,像隻受驚的小獸,蜷在地上,良久,抬眼怨懟地瞪了陸錦宣一眼。
這男人,是什麼反世道人格?
他太可怕了。
簡直就是個沒得感情的金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