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長璃來到夥房,驚呆。
別說揚州炒飯,家裏就連米都快沒了。
隻能勉強來個“揚州稀粥”。
慕長璃將米淘淨,放入瓦罐裏慢火熬製,最後在稀粥上,象征性加了幾顆青豆。
她將好不容易熬好的粥端到“大樹”麵前,卻慘遭嫌棄。
“阿宣,你行不行?還是我來吧。”陸錦宣搖搖頭,站起身。
行,他行他上。
慕長璃原本以為這下會有口福了,頂多用掉點食材。
沒想到......
炸廚房了!
陸錦宣從廚房衝出來時,裏麵已成一片焦土。
“大樹,你還好吧?”慕長璃忙取來蒲扇,將濃煙驅散,攙著大樹跑到院中。
大樹的頭發被“炸”得蓬起,有幾縷散發垂落在耳邊,衣衫上也都是油煙,淺藍紗袍上灰一塊黑一塊。
偏偏此時,慕夫人推開了院門。
三人相對,一時無言。
“娘,我們不是故意的。”慕長璃聲音漸微。
“伯母,對不起。”陸錦宣忽然上前,向慕夫人深鞠一躬。
慕夫人怔然:“小璃,這位是?”
慕長璃忙拉過母親,低聲道:“娘,回屋我再向您解釋,現在請喚我阿宣。”
“為何?”慕夫人不解。
慕長璃無暇解釋,隻拉著慕夫人的衣袖輕晃,撒嬌道:“拜托了,娘,配合我一下嘛。”
“好吧,阿......阿宣。”慕夫人拗不過她,隻得改口。
母女倆低語一陣,慕夫人轉過身來:“大樹,人沒事就好,想吃什麼,我來做。”
“有勞伯母,我想吃揚州炒飯。”大樹還真不客氣,又開始點菜。
慕夫人望了一眼濃煙滾滾的夥房,說道:“好,等煙散了,我去做。”
慕長璃尷尬地點點頭,忽然似想起什麼重要之事,扭頭就要往夥房裏躥。
“我的玉米麵還在裏麵。”她揮舞蒲扇試圖將煙霧驅散。
陸錦宣拉住她的胳膊:“阿宣,我去吧。”
他正欲攔阻,慕夫人卻笑盈盈地撥開他的手,從隨身攜帶的小挎包裏掏出一枚長針。
慕夫人說道:“大樹身子虛弱,我先以金針刺穴,看能否喚起你的記憶。”
慕長璃順著慕夫人的話道:“對啊大樹,你身子虛弱,別去,我馬上出來。要是我被熏掛了,記得買點玉米糊糊送給我娘,就當診金啦。”
這話,很是耳熟。
他正冥想間,金針入穴,慕夫人手法嫻熟地旋轉著金針。
慕長璃在他冥想的當口已衝入煙霧中。
“護衛大人,城西慕家,請大人將慰問金交給我娘。”
她的話猶在耳邊。
一些零碎的記憶湧入腦海。
慕長璃。
徐府地宮。
遇襲。
陸錦宣想著想著,頭愈發昏沉起來,他用手腕敲了敲腦袋,極力回想。
終於,他想起了聖上交代給他的任務,繼而想起了自己才是陸錦宣。
他再敲敲腦袋,接著想起了慕長璃。
那個心有鴻鵠之誌向,為善無所畏懼的女賞金獵人。
慕夫人見他神色有變,將金針拔出,囑咐他順其自然,接著便進屋了。
“蒼天啊,咳咳咳......我的糊糊全糊焦了。”慕長璃抱著一袋玉米麵出來,將麵放到地上,累得一屁股坐在夥房門口的青石台階上。
“慕長璃。”陸錦宣開口道。
“怎麼了大樹?”慕長璃喘著粗氣,並未察覺他語氣有變。
“慕長璃。”陸錦宣加重語氣喚道。
慕長璃一個激靈從台階上躥起:“大大大、大人?你恢複記憶了?我就說吧,我娘出馬,沒有一針搞不定的事,要是有,那就兩針。”
“嗯。”恢複記憶後的大人又開啟了金剛模式。
慕長璃許是被煙熏昏了頭,鼓足勇氣道:“大人,不管你之前經曆過什麼,都沒有理由將快樂拒之門外。你平時不苟言笑的樣子,就像那什麼四大金剛裏的持國天一樣,可你笑起來卻讓人覺得很溫暖,你為什麼要將自己好的一麵緊鎖住呢?”
陸錦宣雙目微瞠,這是第一次有人用“溫暖”二字來形容他。
自從大樹故去,阿姐入宮以來,他再也沒有笑過。
陸金剛微俯下頭,打量了一番這個性情豪爽的姑娘,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
“生而為人,身不由己罷了。你當真覺得我......溫暖?”他發問,不經意間,嘴角的弧度又微顯出來。她抬頭,正巧捕捉到這一幕。
他笑了!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他笑,而且他是以陸錦宣的身份對她笑。
慕長璃眸間神采大放:“大人,你笑起來真好看。”
大人笑容漸斂。
“謝謝你救我,我還有事,先走了。”大人恢複了以往的冷淡。
暖不過半晌。
慕長璃歎了口氣,起身相送,她倚在門框邊,目送著大人漸行漸遠。
她心裏除了不舍還有一絲擔心。
對方大費周章在他體內種下美人香之毒,半天工夫就自行解除,對方到底懷有什麼目的?這點她到現在都未想通。
她的疑問,在陸錦宣回到陸府後,便有了答案。
陸府上下已經亂作一團,陸灃見到陸錦宣麵色更沉,一副視他為罪魁禍首的樣子。
“宸妃被人劫持時你在哪!現在還回來作甚?”陸灃一頓劈頭蓋臉的責問。
陸錦宣大驚:“是誰劫持阿姐?究竟發生何事?”
“是合太醫,他們往斷崖方向去了。”陸灃語畢,不再理會陸錦宣。
陸錦宣當即策馬向斷崖趕去。
斷崖上已聚集一大批侍衛,他們齊舉弓箭,對準合夙。
合夙一條手臂從後環住陸淨瑜的肩膀,另一隻手握著尖刀,時不時揮刀威脅眾人。
“合夙,放了我阿姐。”陸錦宣從人群突圍,伸手欲拔劍。
合夙將刀指著他,雙目圓睜,一副魚死網破的表情。
“陸錦宣,我勸你別亂來,否則我便帶著你阿姐同歸於盡。”合夙威脅道。
陸錦宣手指蜷在劍柄上,最終沒有拔劍。
“合夙,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阿姐?”陸錦宣也不廢話,直接發問。
合夙猙獰狂笑:“陸錦宣,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宋狗皇帝,你阿姐體內的是秘製美人香,怎會有解?解不了毒便要殺太醫泄憤,若不是狗皇帝逼得太緊,我又怎會傷你阿姐?要想她活命,拿九龍翎來換。”
陸錦宣緊繃著臉,憤怒到雙頰的肌肉都在微搐。
“合——夙!我最後再說一遍,放開我阿姐。”陸錦宣的耐心已至極限。
合夙態度也十分強硬:“拿九龍翎來換。”
陸淨瑜忽然掙紮幾下,聲嘶力竭道:“阿宣,不要聽他的,不能將九龍翎給他。”
她剛喊出幾句,合夙便煩躁地抬手,用刀刃抵住她的咽喉。
“再喊,殺了你。”他麵目猙獰,與先前花前月下時的良人形象,判若兩人。
陸淨瑜噤聲,含淚朝陸錦宣緩緩搖頭。
“好,我跟你換。”陸錦宣思忖半晌,開口道。
“不可,若你將九龍翎交給他,整個陸家就完了。”陸淨瑜忍不住出聲道。
“你再說一句試......”合夙的話音戛然而止,隻見陸錦宣轉身經過侍衛身邊時,一下奪過弓箭,開工引弦,一箭發出。
箭刃刺在合夙環住陸淨瑜肩膀的手臂上,他吃痛鬆開手去。
陸錦宣疾跑幾步,一下將阿姐從懸崖邊帶離到安全處,卻在抓住阿姐手腕時,被合夙揮刀紮傷後肩。
整個刃尖都刺入皮膚中,鮮血如瀑淌下。
陸淨瑜趁合夙拔刀的那一瞬,倏爾轉身,一掌擊在他心口。
“夙哥,是你負我在先。”她俯首,眼睜睜看著合夙似斷線的帛,墜落深淵。
她的淚,也隨之墜落。
這段錯誤的愛情,終於結束了。
“阿姐,你怎樣?”陸錦宣關切得望著她的臉。
陸淨瑜麵上淚痕未幹。
“我沒事,阿宣,我們回去吧。”陸淨瑜的語氣看不出一絲波瀾。
她雙手置於腹前,輕邁蓮步,即使內心滿目悲愴,體態依然優雅。
這是她身為陸家女兒,身為宸妃,必須維持的涵養。
姐弟二人回到陸府,眾人一擁而上,關切地察看陸淨瑜有無受傷。
偌大的陸府,百十號人,上到家主下到婢女,竟無一人來關心陸錦宣的傷勢。
陸錦宣漠然轉身,陸金氏發現他臂上的傷,正欲攔他,卻在瞥見陸灃的眼神後,懨懨地縮回了邁出的步子。
陸金氏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陸錦宣一個人落寞地走遠。
“家主,宸妃應當無礙,依蘭可否去看看宣兒?”陸金氏卑微地哀求道。
陸灃最煩她這副慈母的樣子,他冷聲答道:“隨你。”
陸金氏在得到家主許可後,疾步走向霽月閣。
霽月閣的門緊閉,陸金氏遲疑須臾,最終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陸錦宣坐在圓桌前,衣衫半褪,如雪肌膚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他正手持藥瓶,將手繞到背後,試圖將藥粉撒在傷口上,卻總是對不準,疼得眉頭緊蹙。
“宣兒,我來。”陸金氏忙快步走到他身後。
他光潔的後肩上一條殷紅的血痕赫然醒目,創口不淺,皮下組織依稀可見。
“有勞娘親。”陸錦宣將瓶遞給陸金氏,將手半搭桌沿。
陸金氏接過藥瓶,玉手輕顫,將藥粉均勻的撒在他的創口處,還用指腹輕輕塗抹開。
在她的指尖觸碰到創口邊緣時,陸錦宣的手猛然握拳,攥住桌布。
“宣兒,你的傷口不淺,忍一忍,這藥需塗抹均勻,方才見效。”陸金氏輕聲安撫道。
陸錦宣點點頭:“孩兒明白,我沒事,請娘放心。”
“唉,宣兒,娘知你心裏苦。可家主有一句話說得對,你是陸家唯一的男丁,延續家族榮光是你的責任,你別無選擇。是以,你注定無法隨心而活。”
陸金氏說著,聲音愈發哽咽。
陸錦宣沉默須臾,回道:“宣兒明白,宣兒會全力守護陸家。”
“宣兒,娘不是在訓誡你。隻是宸妃一事,娘發現娘之前有些事做錯了,有些想法也是錯的。你能明白嗎?”陸金氏的話雖婉轉,但陸錦宣卻很清楚她所指何事。
“娘放心,我絕不會為了兒女私情,放棄承擔責任。”陸錦宣當即表明態度。
陸金氏輕歎一聲,蓋好藥瓶,幫他將衣衫拉上。
“宣兒,不管何時,娘都在你身邊。”陸金氏心中一陣酸楚,她將藥瓶放回藥箱,說道。
陸金氏在他身側坐下,陸錦宣抬頭望向母親,卻發現母親兩鬢的銀絲又多了幾縷。
母親老了。
陸錦宣忽然趕到一陣危機感。
母親已近不惑,不知還能陪伴自己多少年,在餘下的時光裏,他不能再讓母親憂心。
陸錦宣決定,他要活成讓父母滿意的樣子。
“娘,您放心,今後我一定會守護好陸家。您不要總是為了我,和家主鬧不愉快了。家族榮耀,孩兒的前途這些娘都不要再操心,轉眼又要入秋,娘先顧好自己的身子要緊。”
陸錦宣將心底的話悉數說出。
陸金氏麵上微微釋然了些許:“宣兒,苦了你了。家主已對你和慕姑娘之事有所察覺,你須盡快和慕姑娘表明你對她的態度,莫待家主出手,再釀悲劇。”
提及慕長璃,陸錦宣再度陷入沉默。
他的眸光中牽扯出一絲不舍,身為母親,陸金氏看得真切。
“是,孩兒會盡快和她了斷。”陸錦宣沉默半晌,終於開口。
陸金氏柳葉眉微擰,她嗟歎一聲,站起身來,走出了霽月閣。
陸錦宣言出必行,當即便找人給慕長璃傳話,約她錦鯉池相見。
慕長璃喜出望外,她翻出了淡粉色斜挎薄紗披肩百褶裙,還戴上了桃夭步搖。
整個人煥然一新。
慕長璃撐了一把紅色油布傘遮陽,歡欣地朝錦鯉池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