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念眉慢慢的,又陷入了夢境裏,隻是那明亮的陽光有些暗淡了,瞧著那高頭大馬的人,也是個模模糊糊的,逆著光的影子。
就像是方才在福壽園看薛榮之的模樣,那身寶藍色團福紋直裰太華麗,華麗的遮掩了容貌。
她聽過很多他的流言,如今見到真人,竟是瞧不出,他是那樣的人。
他長得的確是好,像是紈絝子弟的模樣,但是紈絝子弟會分好歹,知道姨母是真的為他好嗎?
陸念眉還想再細想想來著,但後來撐不住,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她實在是太困了。
一覺兒醒來,已經是午後了,陸念眉伸了個懶腰,覺得身子愈發的懶散了。顧媽媽聽到動靜,輕聲問道:“二小姐醒了?”
大白氏與白氏也起身過來,見陸念眉撐著手要起身,大白氏忙幾步上前攔了,嗔道:“急什麼?小心起得猛了頭暈,先躺著緩緩。”
陸念眉聽話的老實躺著,藕荷色水墨帳子裏昏暗,大白氏瞧著陸念眉的臉色有些蠟黃,心疼的揉了揉,嗔怪的看向白氏:“你也是的,你攏共就這麼一個女兒,病得這樣厲害,你也不知道,你這怎麼做娘的?”
白氏心裏自責著,但麵對自己的姐姐,少不得辯白兩句:“才入京,我兩眼一摸黑,我家老爺這官職來的虛,少不得上下打點打點,我也是忙得腳不沾地的……”
“怎麼就來的虛了?”大白氏忍不住當著陸念眉的麵說白氏:“原戶部尚書與戶部郎中欺上瞞下的拿了宮中的祭祀用品去淘換銀子,事發了,自是要從下邊提拔了人,論資曆你家老爺早就到了,這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事,你們自己心裏虛,愈發的讓人瞧不起了。”
白氏低眉順眼的歎氣道:“我比不得姐姐本事,又從來沒來過京城,如今也沒個兒子……”
大白氏被白氏氣的心肝疼,本要拿了帕子去擦拭唇角,一急便去戳白氏的眉心,月白色繡花絲帕在陸念眉眼前晃了晃:“沒本事就去長本事,沒兒子就去生兒子,沒來過京城,不還有我呢嗎?你懦弱個什麼勁兒?如今陸家上下,隻有你一個人是有誥命的,你瞧瞧,丁氏那個商戶人,都比你抬得起頭來,你到底是哪裏不如她了。”
白氏被大白氏吼了一通,心裏不服氣,有心再說什麼,卻被大白氏堵住了:“當著眉丫頭的麵,我懶得說你,先將眉丫頭治好了再說。”
白氏隻得作罷,吩咐顧媽媽給陸念眉去大廚房端碗粥來。
這邊陸念眉重新梳洗,換了一件大白氏拿來的橙色斜襟繡梔子小襖,配淺一色的鵝黃碎花羅裙,立刻鮮亮的像隻小蝴蝶。
大白氏坐在陸念眉身後,從銅鏡裏瞧著陸念眉挽丱發,看著陸念眉跟個福娃娃是的,便喜歡的不得了:“眉丫頭跟姨母去鎮國公府住著如何?姨母府裏有許多你表姐留下來的好東西,戴在你頭上,定然好看。”
大白氏的長女入了宮,許多小時候的東西還在府裏,大白氏起先還沒起過這樣的心思,如今瞧著白氏這個妹妹糊裏糊塗的,便忍不住想要帶走陸念眉。
“大姐。”白氏嗔怪的看了大白氏一眼:“瑜哥兒要議親了,這個時候讓眉姐兒去,怕是不合適吧。”
大白氏的兒子,鎮國公府世子爺沈瑾瑜是京城中的風雲人物,多少世家貴女惦記著呢,若是這會兒陸念眉這個表妹住了過去,不知道要起多少風波。
“表哥表妹的,哪裏那麼多忌諱?若是忌諱這些的人家,嫌棄眉丫頭的,我還瞧不上呢。”大白氏嗔了白氏一眼,轉瞬間,似是被白氏開了竅:“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倒不如真讓眉丫頭去,我也好借著眉丫頭,好好看看這些世家貴女。”
陸念眉自小在白氏身邊,白氏看得跟眼珠子是的,這回入京,實在是沒得了空閑,才耽擱了陸念眉的病,這會兒聽大白氏說,要帶陸念眉走,白氏心裏酸澀的很:“眉姐兒自來有水土不服的毛病,便是吃錯了東西,都要大病一場的,好容易熟悉了陸府……”
大白氏聽著白氏的意思是不放人,不滿的撇了撇嘴,到底不好搶人家的姑娘,隻揉著陸念眉的發頂,笑盈盈道:“那就等你病好了,給姨母遞信,姨母派車來接你去玩。”
白氏輕跺蓮足:“大姐。”
大白氏橫了白氏一眼,不滿這個妹妹這樣小心眼,甩了帕子道:“眉丫頭都十三了,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她的婚事,難道要陸家這個商戶給相看不成?”
白氏立刻閉了嘴,她還從來沒想過陸念眉的婚事,被大白氏這樣戳破,有些訕訕的。
陸家原是商戶,陸二老爺一直在外任職,官位也是不上不下的,在京城根本算不得什麼。
這次若不是鎮國公暗中出力,戶部侍郎這樣的位置,也輪不到陸二老爺來坐。
戶部侍郎是正四品,在外人看來,倒是極高的了,可與鎮國公夫人這樣的一品誥命來比,著實是排不上號的。
陸念眉若是想要找門好親事,自是要大白氏出麵,才能尋到高門大戶。
白氏想到這個,就忍不住說道:“我家老爺官職在京城不過中上,陸家除了我家老爺外,也沒旁人幫襯,我想著眉姐兒將來還是嫁個普通人家,免得被人瞧不起……”
白氏一句話剛落地,大白氏毫不猶豫的將手裏的帕子甩過去,挑眉立目道:“你自己不爭氣,別拖累了眉丫頭,眉丫頭瞧著就是個有福氣的,莫說是官宦人家,便是國公府也是進得的。”
大白氏做了十幾年的國公夫人,脾氣上來,誰也攔不住,也不管陸念眉是不是還在跟前了,怒道:“怎麼旁人就會瞧不起?你與我難道不是同樣的出身?你是我嫡親的妹妹,難不成你以為,這京城上下,都瞧不上我的出身?咱們白家在冀中也是書香門第,百年世家,怎麼就配不得旁人?你自己當年找了個進士,熬了十幾年,才入的京,那是你求穩妥,當年若不是你堅持,便是嫁入京城又能如何?”
白氏被大白氏訓的滿心的委屈,漲紅著臉道:“我家老爺從沒給過我氣受,婆婆待我跟女兒似的,又有嫂子幫襯著,什麼都不必操心,若是嫁入京城,我哪裏算計的過那些世家貴女?怕是早就被人生吞活剝了去,旁的不說,隻說我至今沒個兒子這一條,在世家大族裏,就容不得我。”
陸念眉哪想到這白氏與大白氏姐妹兩個,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
陸念眉有心要勸,哪知道大白氏脫口而出道:“生兒子難道是你一個人的事兒,你家老爺為了拚個政績,恨不能住到衙門裏,有幾日是宿在你房裏的?”
顧媽媽正巧端了粥回來,聽得此言,急忙走了進來,將黑漆描金托盤給了身邊的丫鬟,去捂陸念眉的耳朵。
大白氏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在京城裏橫著走許多年了,不想今個兒在白氏這裏鬧了一場。
大白氏輕咳一聲,緩解尷尬,逗著陸念眉道:“眉丫頭,姨母與你母親鬧著玩的,你隻當沒聽見。”
陸念眉其實懂得,但是這個時候,白氏已經羞惱的要落淚了,她隻能笑嗬嗬的裝傻道:“父親也說過,要給我生個弟弟的,我便說父親說謊話,要生也是母親生給我。”
大白氏被陸念眉逗樂了,橫了白氏一眼道:“快把你的金豆子收了,免得嚇壞了眉丫頭,那麼大個人了,還沒個孩子懂事,若是母親在這裏,怕是要被你氣死了。”
白氏著實是委屈了,陸二老爺這些年隻鐘情她一個,多少年沒受過委屈了,這會兒被大白氏訓了一通,如何會不難過,麵上的妝麵早就花了,少不得重新梳洗了去。
大白氏便趁著白氏梳洗的功夫,看著陸念眉喝粥。
比桌子高了一頭多的小人兒,坐在八仙桌上,端端正正的,喝粥的樣子也很文雅,小口小口的喝,但是卻喝了不少,看著比她的飯量還要大一些。
大白氏越看越喜歡,恨不能將陸念眉裹進鬥篷裏帶走了去。
“表姐在宮裏過得好嗎?”陸念眉吃完了粥,便被大白氏領著,在羅漢榻上坐著說話。
大白氏的長女自小便內定了,是要入宮的,這也是大白氏在京城裏橫著走的原因之一,聽說表姐沈瑾馨入宮後便封了昭儀,很得盛寵。
提及長女,大白氏神色黯淡些,強牽著唇角說道:“哪裏有你過的好呢?那裏就是個金籠子,你表姐打小為了進那個籠子,吃了不少的苦,你以後可別學你表姐,要盡量離著那個皇宮遠一些。”
似鎮國公那樣鎮守邊關的大將,根本不需要送女兒入宮保地位,有的,也不過是那個在位者的不信任罷了,表姐沒得選。
陸念眉大概理解姨母的心情,這般疼愛她,多少是為了彌補表姐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