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重新回到馬車之後,老馬夫“駕”的一聲,車輪滾滾,塵土輕揚,重新上路。
陳然又閉上了眼睛,似睡非睡。
兩個女生交頭接耳,偶爾會看一眼淩慕楓,輕聲細語。
徐念更加靠近淩慕楓的身邊坐著,並小心翼翼地嘗試著伸出手指,要讓彩蝶飛到上麵,看到小夢偶爾也會停留片刻,他就兩眼放光,開心到不行。
淩慕楓則依然我行我素,言語不多,每天都會早早起來,揮揮劃劃,一如在李家寨後山的時候。
唯獨許辰,自從那次和淩慕楓的賭鬥之後,除了經過一些集市的時候,會買上些好吃好玩的小東西,送給徐念和淩慕楓之外的其他人,也變得安靜了不少。
千裏之遙,有緣作伴,其他人倒也沒有太落他的麵子,都盡量維護著這表麵的融洽,沒有再起過多的爭端。
這一天傍晚,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老馬夫決定在路邊的一座荒廢的古廟裏過夜。
吃過隨身所帶的幹糧,兩個女生在古廟裏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早早就歇息去了。餐風露宿,一路前來,再怎麼嬌生慣養,也要收起在家中的性子,習以為常。
在馬車旁邊,點起篝火,老馬夫酌一口黃酒,說一些見聞趣事,是打發時間的最好佐料。
彼此熟悉了,老馬夫也會讓眾人嘗嘗他壺裏的心頭之好,隻是許辰嫌酒劣,陳然則說自己更喜歡燒刀子。至於徐念嚷嚷著說要喝,但是一口沾唇,就呲牙咧嘴地伸著舌頭,直喊太烈了,老馬夫笑罵著說他年紀太小,稚毛未脫,還不懂酒,便再不給他碰了。
酒不盡人意,故事也來回說了幾遍,沒了趣味。當徐念打著哈欠,也被趕去睡覺之後,篝火前,便隻剩下老馬夫和淩慕楓兩個,端著泥碗,有來有往。
“誒,我說小哥兒,看你長得也算秀氣,但想不到喝起酒來,比那藏頭露尾的陳然還爽快,這點老頭兒很是喜歡。”抹了一把胡須上的酒漬,將隻剩下碗底些許黃酒,一飲而盡的老馬夫,突然開聲說道。
淩慕楓微微一笑,沒有接話,他似乎天生就有點喜歡這碗中之物,不管是母親所作的鮮花釀,還是老馬夫這從集市裏,半兩銀錢就能灌滿一大壺的老黃酒,他都能喝得有滋有味。
看到淩慕楓沒有說話,同樣也把剩酒一飲而盡,老馬夫又給他倒了大半碗,然後搖了搖酒葫蘆,像是有點心疼地塞上木塞,“你們這幫孩子,一個個的,其實都還不錯,比之前帶過的,都要好些,就是都不怎麼愛說話,駱霞那女娃子本是副活潑的性子,也給帶成了個悶葫蘆,也不怕天天的憋得慌。”
其實老馬夫自己平時也不怎麼說話,但三杯下肚,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逮著什麼都能說上一通。
“不是咧,老伯,不是我不想說。我自小就沒出過遠門,見識太少,很多東西隻能多看,說不上來。”不知是酒意上湧還是火光的映襯,淩慕楓雙頰微紅,一雙眼睛卻更顯得明亮透徹。好幾天來的相處,讓他對眼前這個麵冷心暖的老馬夫,早已沒了什麼生疏隔閡,說話也變得自然隨意。
“嗯,也是,出門在外,謹言慎行,終究吃不了虧的。”老馬夫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了什麼,滿是老繭的一隻手,端著那個有些殘缺的酒碗,一時走了神。
淩慕楓也不去管他,用手指蘸了點酒,伸到停在肩膀上彩蝶的前麵。
在家的時候,小夢對鮮花釀,並不抗拒,偶爾也會吮吸幾口,但是它對這老黃酒,卻是不喜。看到淩慕楓又來逗弄自己,它拍打著翅膀,似是在表示抗議,而看到淩慕楓並沒有罷休,依然在撓動著那根手指,它幹脆呼地一下飛走了。
從回憶裏醒過神來的老馬夫,看了一眼淩慕楓頭頂上的彩蝶,又抿了一口酒,“小哥兒,我看你這些天,早上練的那些把式,都不怎麼的有頭有尾,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學來?尤其是使的那套劍法,能不能和老頭兒我說說。”
“大多都是我在村子裏偷學的,劍法是我父親所教,他跟我說是別人傳授,具體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淩慕楓並沒有看向老馬夫,依然在和小夢嬉鬧著,聽了對方的問話,脫口而出,似乎一點都沒有隱瞞,但其實暗已是有所警覺,並沒有盡然說出。
“喔,這樣呀,這樣啊,我知道了。對了,那天我看許辰取出那落魄金錢之後,你摸了摸自己的懷裏,能不能把裏麵的那把匕首,拿出來給老頭兒瞅瞅?”老馬夫眯著眼睛,火光中,滿是滄桑的一張臉上,似乎隻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老伯啊,你真好眼力,你是怎麼知道我懷裏藏著一把匕首的?喏,你拿去看吧。也不是什麼寶貴東西,就是鋒利了些,你可得要注意點。”淩慕楓也沒有扭扭捏捏,讚了老馬夫一句,就從懷裏取出父親送給他的匕首,遞了過去。
匕首有鞘,長約七寸,通體玄青,並無任何花紋飾刻。
老馬夫接過,小心翼翼地拉出小半鋒刃,馬上就感到一股寒氣,隔絕了火光的暖意。扣指輕彈,匕首無聲,他臉色開始變得有些凝重,稍稍遲疑了一會,才伸出食指,在那匕鋒上輕輕滑過,而就是這麼輕輕的一劃,他那長著老繭的手指頭,馬上就被劃破了一道小口子,滲出了血絲。
“辟邪玉,斷金鐵,果然,果然啊......”,鋒刃傷手,老馬夫卻完全不去理會,嘴上連說了兩聲“果然”,馬上就把匕首合上,然後深深地看了淩慕楓一眼,並把匕首遞回給他。
“老伯,你沒事吧,我就說這匕首磨得太利了,沒傷著吧?”淩慕楓接過匕首,關心得問了一句。要知手裏的這匕首在交給他之前,父親就給他演示過,能輕在父親的把刀把上,留下豁口,何況是人的手指頭?
老馬夫搖了搖頭,沒有馬上接話,意味深長地又看了淩慕楓幾眼,然後說道:“小哥兒啊,你知道為什麼那天,許辰聽了老頭兒的話之後,就乖乖沒有再動手了嗎?”
淩慕楓搖了搖頭,雖然他早已經懷疑過,這千裏迢迢的,自己這一行六人,其他五個怎麼也算是天晟國難得的俊彥天才,在這亂世之中,怎麼可能就讓一個個普通的老馬夫一路護送。但這種事,別人都沒問,或者都早已知道些什麼,他也就沒去探究。
老馬夫放下酒碗,把一雙手,伸到篝火裏,然後就聽到“滋滋”聲響起,冒出一陣陣白煙,那是手上麵灑的一些酒漬被燒著了,定眼再看那雙滿是老繭的手,卻幾乎是毫發無損。
“那是因為,老頭兒這一雙手,就是讓那許烈乖乖呆在清河郡三十年,安心做一個富家翁的原因呀。”說到這裏的時候,老馬夫看著自己那被火炙烤著的手掌,略帶諷刺地撇了撇嘴,歎了一聲,接著說道:“唉,這一雙手,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添過新傷了。究竟有多久呢?都快忘了。”
老馬夫說完,卻沒有等來想象中該有的驚歎聲,他奇怪地轉頭望去,看到正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老黃酒,並砸吧了一下嘴的淩慕楓,“咦,小哥兒,你不好奇麼?”
“好奇啊。”
“那你怎麼不問?”
“因為我知道老伯一定會說的。”
“哈哈......,你倒是了解老頭兒的脾性。不過今兒我還偏不說它。”老馬夫暢懷一笑,像是要和淩慕楓較起了勁來,“我有一套拳法,沒太多用處,就是強身健體的,你想學麼?”
“學呀。”
“真的想學?”
“真的。”
“為什麼想學?”
“能強身健體也很不錯的。”
老馬夫笑意未褪,收回雙手,端起酒碗,飲了一大口老酒,然後立起身來,說道:“好,那老頭兒教你。”
“現在?”
“對,現在。”
“會不會太晚了,他們都睡了。”
“睡了是無緣,醒了才是福氣。”
“這樣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