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洪都城內有一條羊子巷,巷內隻有一戶人家,姓崔。
豫章此地屬於蠻荒之地,終年霧瘴靡靡,洪都城人口不多,連個像樣的城牆都沒有,算起來,在本國也隻算得上是帝都附近的一個小縣城那般大,但是豫章之人無不知曉,羊子巷內崔府是萬萬不能靠近的地方,因為崔府常年透著死氣。
這片地方的人誰不曉得,崔蘭溪自幼喪母,極其不得寵,當今聖上即便是他的親哥哥,即位之後,也毫不留情地將他從帝都貶到了這個蠻荒之地,已然過去一年之久,那道不知何時降下的聖旨就會要了這位體弱多病且瘋癲無常的九王的性命。
羊子巷附近該搬走的人家全都搬走,四周空空,田地荒蕪,大家不僅僅怕被九王牽連,更是忌憚九王府上這煞氣,九王崔蘭溪搬來時帶了奴仆十餘人,至今卻隻剩一個缺牙老婆苟延殘喘,其餘人等全都暴斃而亡。
無人敢入崔府為奴,有且隻有今兒這位少年郎。
沈清笛自願賣入洪都城羊子巷的崔府,如今就站在崔府門外,望著一扇緊閉的掉了色的漆門,門外有兩個守衛,腰挎銀刀,頭戴黑色花翎,凶神惡煞。
沈清笛整理了一番衣領和衣擺,灰色的藏著汙垢的衣衫穿的久了,衣衫上的汙漬被空氣中的水汽融化,徹底滲透進麻布裏,再也洗不幹淨。
遞上名帖,一名守衛問他:“你是新買來的?”
“嗯,我叫沈清笛,被王爺府上的管事嬤嬤買來。”
兩個守衛互看一眼,覺得沈清笛這樣的名字實在有些女氣,不免對麵前瘦瘦矮矮的少年郎側目,其中一人再次檢查了這份名帖,底下有洪都城府衙的官印,當是不假。
“王爺這處可不是一般人能來的,輕則斷胳膊少腿,重則暴斃而亡,你當真願意?”
守衛懷疑道。
“家中貧困,饑寒交迫,如今已顧不得其他,隻想有個遮風擋雨之處,有口飯吃。”
沈清笛答。
他一直低眉順眼,不曾抬首看麵前二位軍爺,這二人盤問一番,不疑有他,開門允他進去。
甫一進入九王府,步入這扇落漆泛白的雕花大門,撲麵而來一陣蕭索之氣,他身後“吱呀”地發出一長串關門的聲響,他的眼珠子望著麵前的影牆,裏院是什麼情形還不知,這氣氛卻不大對勁。
饒過刻有飛鶴與鹿的撇山影壁,從右邊進入宅內,北麵是正房,東西是廂房,南麵是倒座,中間是天井,整體由廊子貫通。
九王府內房屋破敗,屋頭生草,天井內長滿了陰濕的綠苔,他不敢抬足走過去,怕的要摔跤,便沿著抄手遊廊,一路往北麵的正房行去,遠遠聽得一陣杯盞摔裂之聲,等他走到門外,一隻破杯從裏屋飛出來,正好落在他腳上,事出突然,被砸了個準,頓時腳趾劇痛,他抱著腳跳起來。
屋裏的人似乎曉得外頭來人,半晌沒動靜,沈清笛隔著爛布鞋揉著腳趾,甫一抬首,對上一雙渾濁的黃色眼球,嚇得他尖叫一聲,跌坐在地。
麵前的老婦端著一盞藥從房裏走出來,撞見外頭的少年郎,少年郎被嚇得不輕,倒在了地上,老婦麵不改色道:“你是哪裏來的混小子,膽敢闖入我王府!”
“嬤嬤,我是阿笛。”
“阿笛?”
她好像想起來,前兒自己上集市找了拍花子,買下了一個自願入府的少年人,當時沈清笛還灰頭土臉,蹲在街角,與乞丐無異。
沈清笛簽了契約,拿走了一半的定金,說是回去收拾收拾,今兒來開工。
嬤嬤想起這些事,盯著門口的人:“快起來,去廚房等著,別出現在王爺麵前。”
沈清笛忙得一瘸一拐往後頭跑,剛跑出一步,裏頭又飛出一個瓷碗,從他眼前飛過去,就差一寸距離,便削了他的鼻梁。
瓷碗缺了口子,若是傷了他,這個鼻子就斷了。
沈清笛被麵前這隻碗給驚得頓在原地,一顆心都停擺了,外頭傳聞不假,九王崔蘭溪性情孤僻暴躁,常常發癲傷人,沈清笛剛來一會,便遭兩次襲擊。
“嬤嬤,王爺不是癱了麼?怎地還會傷人?”
沈清笛小聲問她。
“呸,王爺的事情不要亂嚼舌頭,小心他割了你舌頭,你先去廚房等著,我收拾這裏再來。”
沈清笛一溜小跑往後去,尋到了廚房,鑽進去,被這裏邊的情況驚呆。
不肖說有多少山珍海味擺著,單單瞧地麵和灶台積攢的灰塵,還有到處亂跑的蟻蟲,很難相信這裏就是九王府的廚房。
他耷拉著腦袋,抱著自己的包袱蹲在廚房外的門檻上,抬首望天發呆,豫章常年陰濕,秋日更是灰蒙蒙的一大片,不見天日,來了此地,他整個人的心情都不好了。
九王府破敗沒落,估計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他揣著賣身得來的四兩銀子,這才曉得自己是剛脫離狼口,又入虎穴。
嬤嬤端著一眾破碗破杯走來,佝僂著背,用渾濁的眼球打量沈清笛:“小子,往後王爺就托你照看了,尋常給他吃些粥即可,貼身衣物要常換............他脾性暴躁,你多擔待一些。”
沈清笛起身給她讓道,問:“嬤嬤,怎地這裏就咱們兩個下人,其他人呢?真死了?”
“這宅子不安生,有煞氣,其他人一個個的都病死了,就留我這個老太婆苟延殘喘照顧著王爺,我也不行了,往後就拜托你了。”
嬤嬤把托盤擱在灶台上,掀起鍋蓋,鍋裏還有一點稀粥,她舀起來遞給沈清笛,沈清笛看著碗裏的清可見底的粥,心道王府果真窮酸,連米飯都吃不起了?
“你的賣身契我已交給了王爺,你且聽他的吩咐,別想跑。”
“哦,我不跑就是了,除了這裏,我也沒處可去。”
沈清笛喝著稀粥,卻見嬤嬤卸下了圍裙,淨過手之後,出門去了。
等稀粥喝完,他洗了碗筷,把碎裂的杯盞倒進廚房外的一個籮筐裏,時至日暮,陽光斜斜的從厚厚的雲層裏漏出一點落在廚房門口,嬤嬤還沒有回來,他不禁好奇她去了哪裏,便一人又溜達到了前屋,屋裏有人咳嗽,他在門外躊躇了一會,還是踏步進去。
北屋是正房,中間一個廳堂,左右兩邊各一間臥室,崔蘭溪好像住在右邊的房間,一路進去,彌漫著刺鼻的嗆味,這裏頭有藥味,有長久不洗澡的餿味,還有東西發黴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