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省尚書令魏和珅親督治理溫州水患有功,特此按正一品嘉賞,欽此。”
太監合上聖旨,捧到魏和珅麵前,放輕柔聲線,眯著眼笑出褶皺:“魏大人不接旨嗎?”
縱是城府深沉的魏和珅,也遲緩了片刻,才接過聖旨,朝著楚雲頌深深叩拜。
楚雲頌下意識看向鳳欽,後者悠閑品茗,淡淡開口:“恭喜魏大人。”
皇城禁軍散開,搬入一箱箱賞賜,幾乎堆滿魏和珅的腳下,也閃瞎了楚雲頌的雙眼。
空氣中無形中緊繃的弦鬆弛下來,皇城禁軍如潮水般湧去,消失得幹幹淨淨,猶如從未出現過。
保皇黨群臣忍不住交頭接耳,頭頂烏紗帽如翼顫動,時不時有目光落在鳳欽身上。
名義上聖旨是女帝下令所擬,可實際上由誰操縱,保皇黨心中還是如明鏡般知曉地明明白白,可作出賞賜政敵此等異事,怎麼看都不像是鳳欽所為。
“除非......此事有詐。”趙幹附在魏和珅耳邊低語,“大人,恐怕鳳欽另有所圖。”
“先不要多說,小心為上。”
魏和珅又掛起看似無害的憨厚笑容,轉向鳳欽,語氣真誠道:“老臣不敢攬功,溫州水患立功之人不在少數,其餘功臣有勞鳳相一一論功行賞,不讓功臣寒心才是。”
“魏大人放心,立功者,我一個都不會遺漏。”
鳳欽放下茶盞,直到此時,他才算是漫不經心地正眼看了一下魏和珅。
可正眼對上的魏和珅,卻全身毛骨悚然,若不是人多後邊又有同黨擋著,他定會忍不住避開。
他本自認是藏在陰影中的毒蛇,伺機尋找機會,一口就咬掉敵人的頸脖,注入毒液一擊致命,但在與鳳欽對視時,全身卻猶如被更加冰冷粘膩的東西所纏繞,整個人都被按入水中,青天白日之下,光線與聲音都消失殆盡。
楚雲頌沒瞧見朝堂中的暗流洶湧,倒是一直盯著鳳欽,眼中疑惑難以散去。
本以為是當場抄斬的聖旨,怎麼又變成了賞賜?
鳳欽收回視線。
“各位既已無事稟報,可先行離開。”
朝臣躬身告退,眼見人已散得差不多,鳳欽卻仍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楚雲頌本想等眾人離去,才命人起駕回寢殿,可鳳欽還在,這讓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黃金所鑄的皇座實在磕得屁股生疼,楚雲頌糾結了半刻不到,努力平緩呼吸,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淡定”邁開腳步。
“陛下。”
鳳欽的聲音,猶如青銅古鐘在腦中轟鳴,楚雲頌腿軟了一下,險些跪下。
“在......”
“臣有話要與陛下說,陛下不妨聽完再走。”
“好......”
楚雲頌跌坐回皇座,暗罵自己這個沒出息的。
腿抖什麼?就算鳳欽是個大反派,自己是個炮灰女配,他不也得走完特定的劇情線,才能謀反嗎?
她回身擠出幾分討好意味的笑容,“鳳卿有什麼事嗎?”
“臣看陛下昨夜睡眠不好,恰逢東海渤洲進貢夜明珠一枚,有安神之效,陛下可以試試。”
太監從鳳欽身後侍從手中接過紅漆木盒,橫推木蓋展示在女帝身前。
楚雲頌不識品質好壞,但這顆產自渤洲的夜明珠顆粒抱滿,色澤瑩潤,入手溫涼,鐵定價值不低,
她擔著大周女帝的名頭,實際上也隻不過是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得到了新鮮的物事,低頭把玩著,喜不釋手。
“鳳卿有心了,謝謝啊。”
少女明眸皓齒,笑起來更顯得妝容嬌俏,兩頰漾起微紅,一雙眼眸彎成半月,星星點點的光點綴其間,澄澈得像是山間的溪流,春日的陽光照射之下,波光粼粼。
鳳欽微微偏開視線。
群臣一出金鑾殿朱門便四散開來,魏和珅有意落在最後。
今日鳳欽的怪異之舉,總讓他心神不寧,行事更為謹慎,身邊僅有品級差不多的趙幹並行。
“魏大人,我們的計劃,鳳欽該不會已經......”
魏和珅的臉圓圓胖胖,將眼睛都擠得小些,聞言臉色一沉,“此事僅有我們幾人知曉,其餘人等一概不知,應該不會泄露。”
“隻是鳳欽行事乖張,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魏大人,此處並非議事良地,不如回去後再從長計議。”
“好。”
魏和珅和趙幹正要分別,各自上車馬離開時,見又有一輛馬車駛來,皆是放緩了動作。
新來的馬車十分樸素,看不出主人的身份,已告別過的兩人不約而同停住腳步,看向掀起的車簾。
來者並未穿朝服,而是一身灰色長袍,身材瘦削,縱是白發蒼蒼的年紀,站定落地後身體仍挺得筆直。
“原來是張大人,幸會。”
“魏大人,趙大人。”張遠點頭示意,態度冷淡。
趙幹心中略有不滿,餘光瞥見魏和珅都對張遠恭恭敬敬,也隻好忍耐下來。
他也清楚,張遠如今隻不過身居翰林院學士兼修國史,有名無權,官職在魏和珅之下,但他身份特殊,可謂是三朝遺老,資曆深到可追溯到周景帝時代,就連魏和珅當初初入仕途都曾跟隨在他身邊一段時間,見麵尊稱一聲“老師”都不為過。
有別於鳳欽一派和保皇黨,張遠是個不折不扣的中立大臣。他閉門不出,不問朝事,專心修訂史書,麵對鳳欽和魏和珅的上門拜訪,統統一視同仁,拒而不見。
此時入宮,覲見的究竟是當今女帝,還是丞相鳳欽,就耐人尋味了。
“魏大人,過後需不需要派人監視張遠,下臣認為......”
魏和珅眯著眼睛目送張遠離去。
冬日的寒風凜冽,空闊之地,更為猛烈,行走其間的張遠後背卻挺直如鬆,自立起鬆竹般的氣節,正義凜然不可彎折。
“不必。”
魏和珅收回視線,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