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奴婢不敢妄加評判。”

楚雲頌自嘲一笑，語氣卻是異常平靜：“便是不回答朕也知道。”

“他比朕更像個皇帝吧。”

殺伐果決，不懼以雷霆手段，亦不怕擔上罵名。

親眼所見過叛軍的無腦狂熱狀態之後，雖不願楚雲頌不得不承認，鳳欽他是對的。

請神容易送神難，放任這樣一群凶獸直入宮廷，無異於與虎謀皮，鳳欽一倒，下一個輪到的就是她這個被丞相扶持上位的女帝。

全殲叛軍之後，皇城連夜封閉，關落城門，聽聞兵敗欲要連夜逃離皇城的所有保皇派大臣，悉數被攔在府中，重兵圍困。

局勢突變，原本自詡為“獵人”的起兵大臣們，驅趕虎狼逼近皇宮，卻發現早已有一張更大的網，等著他們，請君入甕。

“陛下......”

楚雲頌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率先朝皇宮方向走去，“沒事，隨朕回宮吧。”

剛剛轉身，遠處傳來隱約馬蹄聲，雪地反射悄然出現的微弱月光，數十個身著猩紅飛魚服的男人逼近，半出鞘的刀劍自他們的袖中鋒芒畢露，沉重的血腥味隨著帶起的凜冽寒風壓近。

逼到近前，數十個人自馬上直接翻滾下來，巨大的慣性衝擊力足以讓一個人骨骼粉碎，直接被暴力扔下來的人在雪地中痛得渾身抽搐痙攣。

影衛們翻身下馬，各自拎起一人，牽扯勒住罪犯頸脖的長繩，強迫其半跪於地，帶血的尖刀還抵在頸間大動脈。

楚雲頌回過身，一眼就看到了位於正中間的魏和珅，更有趙幹等人，他們大口大口嘔出血來，臉上、身上都是血汙，重傷瀕死，破損的喉嚨發出“嗬”、“嗬”的粗喘聲。

不多不少，一共十八個。

當日在朝堂上宣讀聖旨的太監，此時從楚雲頌身側經過，卻像是完全看不見她這個陛下，走至魏和珅麵前五步之處，打開那道無比熟悉的聖旨，尾音尖細，長長拖開。

“今尚書省大學士魏和珅一黨人眾，食君之祿，而有負皇恩，起兵謀反，以下犯上，累累惡行，罄竹難書，其罪國法難容，民恨難消，著令立即處斬，明正典刑，欽此！”

緊接著是一片漫長的死寂。

身後響起長靴踩在雪地上的沙沙聲，眾人皆跪拜下去。

不用回頭，也知道此時走近的是誰。

“鳳欽！”

見到他，魏和珅突然不要命一般掙紮起來，全然不顧就懸掛在他頸脖的尖刀破開一道道傷口，血順著皮膚流進衣服，滿臉，滿身都是血。

都說成王敗寇，但他沒想到，自己竟敗得如此徹底。

為了這一戰，魏和珅籌備已久，偷偷招兵買馬於暗處訓練，投擲千金裝備軍隊，再安排好裏應外合打開城門之人，可謂萬無一失。

舉事之時，他召集了一眾保皇派議事大臣到他的府中做客，美酒美人招待，歌舞升平，甚至叫出美貌的姬妾交換侍寢，腰肢柔軟的舞女倒在眾人的懷裏，巧笑倩兮瑩漾大廳，所有人都在舉杯，共慶皇城風起，遮天的黑夜終將過去，黎明即將到來。

皇城朝堂的天，已經被鳳欽遮擋太久。

《奇聞異錄》中記載鳳凰出生之際，熾熱的火焰從地底八千裏濺射而出，燃遍大陸十三洲，濃煙鋪滿天地，大地都被炙烤到變形，向西傾斜，鳳凰自混濁石中破出，衝天而起，歸為神位，不生不死，不老不滅。

可萬物都有正反麵，一陰一陽，相對相立。

那時候的天地沒有黑夜，直到萬丈懸崖之底，無盡魔窟中衝出黑鳳，熄滅萬裏火海，盤旋天際，其翼長比金鵬，身寬如鯤，當黑鳳盤旋在天際時，翱翔天際的長翼遮蔽天空，金烏都被遮住，從此黑夜降臨。

與極致的光明相對，黑鳳生性陰邪，冷酷狠戾，嗜殺冷血，傳聞為鳳凰誕生之際與之相應產生出的極惡。

眾多勇士自願組織踏上獵殺黑鳳之路。

通往黑鳳出沒的東方路上，死屍遍野，他們自詡為最好的獵人，踏過同伴的屍體，帶上磨好的尖刀，抵達無邊無際的東海，自以為做好最周全的準備，但當巨浪席卷而下時，才幡然醒悟這都是黑鳳所設的局，黑鳳讓他們有命抵達東海，隻是想吃點新鮮的血肉塞牙縫，鳳欽讓他們起兵，隻是想連根拔起保皇派所謂留在暗處的後手。

“鳳欽！”魏和珅肥胖的身體滿是血，低吼道。

鳳欽站定在楚雲頌身旁，微微低頭，染血的雪地踩在他的長靴下，白袍纖塵不染，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魏和珅，神色冷若冰雪，又像是單純的麵無表情。

幾日前朝堂之上還風光無限的人淪落自此，不得善終，楚雲頌一時有些憐憫，都說成王敗寇，魏和珅兵變失敗，落在鳳欽的手裏，難逃一死，在死前怒罵幾句，過過嘴癮。

雖然不過是困獸之鬥，倒也有骨氣。

此前楚雲頌氣急怒極時，也曾在心底問候過鳳欽祖宗十八代了，不過還真的沒敢在正主麵前放肆過。

誰知魏和珅粗喘幾下，下一秒不是怒罵，而是求饒。

“鳳欽，鳳相別殺我，我什麼都說，放過我！”

楚雲頌：......

魏和珅似是想要在雪地中爬到鳳欽麵前，被影衛勒住頸脖難以挪動半寸，隻能努力勒住長繩，像條狗一樣向前伸。

“我知道......先帝駕崩後被藏起來的真正遺詔在哪裏，別殺我，我什麼都說！”

同樣重傷的趙幹像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魏和珅，死到臨頭，竟然去求鳳欽這個魔頭，堂堂尚書令的威嚴盡失，卑微苟且得像是一條努力討好主人的狗。

“魏大人，你求他無用！”

“對，鳳欽小兒，要殺要剮，老夫隨時奉陪，絕不含糊半分。”

魏和珅回頭，朝著前一刻還在一起互相交換姬妾褻玩，把酒言歡的盟友們怒罵：“蠢貨！我不像你們，我有鳳欽真正想要的東西，你們想死別拉上我！”

“鳳欽，隻要你放了我，我立馬交出遺詔，自逐南荒，餘生絕對不踏進大周皇朝一步！”

見鳳欽始終沒有動作，他的目光挪到了一旁的楚雲頌身上，亮了幾分。

“陛下！陛下，您也想要遺詔的對不對？快幫我求求鳳欽，我把遺詔交出來，陛下您的皇位從此就能坐穩了！”

楚雲頌茫然難解。

什麼遺詔？遺詔不早就在先帝駕崩時宣讀了嗎？內容就是立她為帝，鳳欽監國，扶持朝政。

其他大臣的反應與她一樣，也完全不清楚魏和珅口中的遺詔，到底是什麼。

她下意識立刻看向了鳳欽。

鳳欽對上她懵懂不安的視線，似是有些意動，勾了勾唇，多了玩味和探究，白皙如冷玉的掌心展開在楚雲頌麵前。

“陛下，借你腰間的匕首一用。”

楚雲頌條件發射，立馬摸住腰間硬邦邦的匕首。

這是她遣退宮人後，趁著寢宮無人，到處翻找東西找到的。

她也不懂皇帝寢宮裏怎會出現此等凶器，但揣在兜裏用來防身好像還不錯，就順手摸走了。

鳳欽要借，活在大反派陰影之下的楚雲頌，還敢不給嗎？

早就身體反應快過腦子，放在鳳欽掌中。

修長五指合攏，鳳欽掂量了一下匕首的重量，轉手就扔在魏和珅腳邊，薄唇微啟，吐出的話語讓人悚然。

“不想死，就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