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微涼,然而更涼的,是人心。
寧國公府。
謝鸞倒在床前,冷冷的看著麵前的少女,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謝鸝。
“父親讓你來的?”
半個時辰前,謝桓讓她去書房,難得對她和顏悅色,說了許多掏心窩子的話。還親自給她斟了茶,誰知她回來後就毒發了。
從未想過,她的父親,居然想要她的命。
而向來與她沒什麼齟齬的謝鸝,也終於圖窮匕見。
“姐姐,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落得這個下場嗎?你從小養在二嬸身邊,就忘了親疏遠近。你不知道父親最恨二叔處處爭鋒壓得他抬不起頭麼?二叔死了,父親就放心了。可你非要去查什麼真相,查得父親不高興了,所以你隻能死,懂麼?”
謝鸞遍體生寒,又冷又痛,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眾所周知,寧國公謝桓和胞弟謝棠一文一武,素來不睦。謝桓資質平平,而謝棠驍勇善戰,前不久更是剛打了勝仗,風頭無兩。
可也是因為那一戰,謝棠受傷嚴重,沒多久就‘不治身亡’。
此事蹊蹺,可還未等謝鸞查明真相,就先把自己搭了進去。
她發絲淩亂臉色蒼白,整個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沒想到,昔日裏容姿灩灩,不可一世的安陽縣主,也有今日。”謝鸝輕蔑一笑,繼續戳她的心窩子,“你死了,我就能和太子表哥雙宿雙棲了。”
謝鸞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
“你說什麼?”
太子蕭蘊是她的未婚夫,因為姑姑是當今皇後,所以她生下來就和太子定了親。卻不料,蕭蘊背地裏竟早已和她的妹妹眉目傳情,暗通款曲。
她卻跟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
謝鸝拿著她的劍,目光宛如毒蛇,“這,也是表哥的意思。”
劍光一掃,刺入謝鸞胸口,血色如稠。
父親容不下她,親妹妹和未婚夫雙重背叛,都想讓她死。
謝鸞活了十七年,到這一刻,才知自己不過是個笑話。強烈的不甘和憤懣堵在胸口,縱然死亡籠罩她仍瞪大雙眼,恨聲道:“我死後必化厲鬼,將你們挫骨揚灰,碎屍萬段!”
大約是老天爺也看不過她的冤屈,在這寂靜的深夜裏,發出一聲雷鳴,驚得謝鸝一個哆嗦,哐當丟下了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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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吾之壽,換爾重生。”
“阿鸞,醒來。”
“那些傷害你的人,還在人間肆意歡笑,你甘心就此墜入黃泉煙消雲散嗎?”
誰?
誰在說話?
謝鸞費力的睜開眼,入目所見卻十分陌生。她捂著胸口,被利劍貫穿的疼痛仿佛還未散去,卻冷不防看見自己的手,這雙手幹淨柔嫩,分明就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而她自小練武,滿手繭子。
她怔怔的,滿臉錯愕。
不,這不是她的手。
謝鸞心裏湧現出巨大恐慌和迷茫,她一把掀開被子,抓起銅鏡,死死盯著那張臉。
眉如遠黛,眼若秋水。
很美的一張臉,可那不是她。
她容貌冷豔,眉目英氣,跟‘柔’半點不沾邊。
這是誰?
手指一鬆,銅鏡落地,驚得剛走進來的小丫鬟滿麵錯愕,隨即喜極而泣,“小姐,您終於醒了。”
謝鸞盯著她,臉色蒼白。
“你是誰?”
丫鬟一怔,眼中浮現驚憂之色,“小姐您怎麼了?奴婢是綠雲啊,您不記得了?”
不,她的貼身丫鬟叫阿蘿。
謝鸞心中發冷,猛的抓住她的手臂,逼問道:“我是誰?”
她表情太過恐怖,綠雲嚇得瞠目,下意識道:“您是忠勇侯府嫡女薑黎啊,小姐,小姐您到底怎麼了?您別嚇奴婢…”
謝鸞瞳孔一縮。
忠勇侯她知道,前些日子搞砸了和南楚的和談,被她當街抽了一頓,現在還被皇上以‘養傷’的名義禁足在府。
而她,居然成了那昏官的女兒?
重生的喜悅和借屍還魂的荒謬慢慢退散,謝鸞問:“今天初幾?”
“今天初十了,七夕節那晚您被二小姐推入湖中,已經昏睡了三日,小姐您都不記得了嗎?”
謝鸞睜大眼睛。
她就是死在七夕之夜。
竟是如此巧合?
綠雲是個實心眼兒的,被謝鸞三言兩語一頓忽悠,相信了自家主子因落水暈厥而‘失憶’的鬼話。
於是她在綠雲半是憂心半是不平的抱怨中明白了這具身體‘生病’的前因後果。
忠勇侯薑遠之和發妻感情淡薄,十幾年前就在外養了個賣唱女羅氏,生了一雙兒女。
直到妻子和母親接連離世,他才敢把心上人接回家。羅氏雖然出身卑微,但給他生了唯一的兒子,在他心裏自然地位不一般。
膝下的兩個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尤其薑瑤,表麵楚楚可憐,實則心狠手辣。因嫉妒薑黎嫡出的身份,惡向膽邊生,將其推入後花園的湖水中淹死了。
對此,薑遠之無動於衷。
而同樣被親妹妹害死的謝鸞,就這樣巧合的,重生在了薑黎身上。
這世上怎麼就有那麼多狠心絕情的父親呢?
謝鸞嘴角扯出一絲嘲諷。
她又休息了三日,期間薑遠之隻來過一次,還是替薑瑤說情來的。
“瑤瑤並非有意,你是姐姐,理當多包容一些,既然已經醒了,此事便就此揭過吧,別鬧出什麼姐妹不合的流言,平白惹人笑話。”
你都色令智昏到寵妾滅嫡了,還怕幾句流言?
謝鸞心中不無諷刺,卻暫時沒時間計較。因為綠雲告訴她,安陽縣主明日出殯。
她立即換了裝,悄悄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