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事兒。”方苗苗本來就以為李敬是個下鄉的窮知青，也不指望他的爸媽能有多少錢。就算借到錢，對李敬的治腳錢來說，也隻是杯水車薪。

　　他的爸媽能給多少錢？

　　方苗苗用有限的想象力想象了一下，三元？五元？十元已經是頂天了吧。

　　“放心，還有人欠我兩元三毛七，加上存折裏的錢，夠我們先進城給你看看腳。”

　　“嗯......”洗完碗的李敬用抹布擦手，“你不勸我繼續給我爸媽打電話？”

　　“你不願意做的事，我幹嘛逼你做。”她聳肩，“你性子可比我軸多了。要你低頭，不是跟要你命一樣？所以啊，這個電話，我不逼你打。”

　　李敬回頭看方苗苗。多年前，甘翠兒也曾這麼站在燈光下，眼淚止不住地流，勸他跟爸媽服軟。鄉下的日子，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垂眼，他把擦手的抹布放在土灶上，“我爸媽其實還挺有錢的，他們要是願意給我治腳的錢，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挺有錢？方苗苗好奇地問了下，“是怎麼樣個有錢？”

　　“大概，”李敬回想了下在城裏的生活，“能實現豬肉自由。”

　　“打電話，一定要打電話。”方苗苗立馬改口。豬肉自由？她自從穿到這個年代，連做的美夢裏都沒這麼敢想過。“爸媽和兒女哪有隔夜仇，他們肯定是拉不下臉聯係你。做兒子的，委屈點，主動打幾個電話，他們肯定原諒你。”

　　李敬：......

　　興許是方苗苗的視線過於熱切，他移開目光，垂下眼睛，瞥見方苗苗通紅一片的手。剛才給方苗苗洗手的時候，他發現昨天的血泡果然都破了，露出裏麵紅嫩的肉來。

　　“我再去打個電話。”他抬腿往門外走。經過方苗苗時，李敬的手被她拉住，低頭去看方苗苗，她一臉糾結的模樣，“你剛打電話，你爸罵你罵的很難聽嗎？”

　　李敬想了下老頭子的話，“我習慣了。”

　　“算了！”方苗苗知道他已經被罵習慣後，一咬牙，一跺腳，“幸福生活要靠自己造。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別去打電話了。”她握住李敬的手，“走，我們上床睡覺。”

　　黑暗裏，李敬看著方苗苗的後腦勺，嘴角忍不住地上揚。

　　察覺到什麼的方苗苗忽的轉頭，他趕忙收了笑，抬頭望月亮，“今晚的月色真美。”

　　順著李敬的視線往天上看，方苗苗沒覺出和以往的夜晚有什麼不同來，“還可以吧。”她打了個哈欠。今天犁地太辛苦，她能沾床就睡。

　　到關燈的時候，李敬才突然想起來問方苗苗關於欠錢的事兒。“苗苗，在我的印象裏，隻有我們家欠別人家的錢。什麼時候，有人欠我們家的錢了？”

　　張天鵬的事，借方苗苗一百個膽子，她都不敢跟李敬說。她含糊其詞，“隊裏不是因為你工傷發了十元錢嘛，那時候我借別人了。你放心，這幾天我一定能要回來。”哪怕張天鵬不願意，方苗苗也有的是方法讓他就範。

　　“你借......”李敬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把頭一歪，小小的呼嚕聲從鼻子裏發出。睡得這麼快？李敬見她已經熟睡，不再說話。

　　裝睡的方苗苗直到身邊傳來李敬平穩的呼吸聲後，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隔天，李敬去衛生所掛鹽水時，徐敏笑眯眯地看著他走進門。她手捧茶杯，裏頭浸了半顆紅棗。“小敬，很聽話嘛。昨晚，你給你爸媽打電話了？”

　　李敬皺眉，“你不是說和老頭子已經一刀兩斷。消息倒是挺靈通。”

　　“要是不靈通，你今天可就不能及時收到錢了。”她把手放進白大褂的口袋，從裏頭抽出一疊用皮筋捆好的十元紙鈔。“你數數，整整十張，一張不少。”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李敬有些恍惚。他拄拐走到徐敏的辦公桌旁，看了那疊錢許久，最終還是伸手拿過，放進褲袋。“是我媽讓你給我的？”

　　“不然你還指望那個糟老頭子？”她翻了個白眼，“你媽連夜查了你打電話的區號和號牌。正好我在這兒，她大清早就給我打電話。聽我說你的腳要落殘疾時，哭得止不住。非要我立馬給你拿一百，說她今天再去銀行取定期。”

　　“不用。”李敬啞了嗓子，“這錢，夠我治腳了。”

　　徐敏似是而非地‘嗯’了聲，“等你做好手術後，回你家見見你媽，她想你想得不行。”

　　拿了錢，自然就得有一定妥協。

　　“好。”他點頭應下。口袋裏冷冰冰的錢燙得李敬胸口疼。至少，至少苗苗不用再去犁地。想到現在還在麵朝黃土，背朝天拉犁的方苗苗，李敬轉身就往外頭走。

　　“哎！你今天的鹽水不掛啦？”徐敏趕忙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李敬。

　　“我馬上回來。”李敬連頭都不回。在跨過門檻時，他突然停下，“我有件事要問你，甘翠兒是你叫回來的？”

　　徐敏沒有否認，“她擔心你的腳，才從鎮裏趕回來。何況她現在有錢，來看你的時候，沒準能願意借點錢給你。你那麼強，又不願意跟你媽打電話。”

　　“你是不是在用甘翠兒激我給家裏打電話？”李敬言簡意賅地質問她。

　　“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再說，你一個留洋回來的高材生願意當個瘸子爛在村裏，是你的事，跟我一個小村醫又有什麼關係。”徐敏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不再多問，李敬離開。

　　在李敬走後，徐敏旋開蓋子，輕輕地往杯口吹了口氣。方苗苗對李敬的改變還真大。以前甘翠兒生死相逼都沒能讓他跟家裏低頭，方苗苗去地裏犁地第一天，他就打電話回家了。男人啊，嘖。

　　一望無際的黑土地上，方苗苗揮汗如雨，雙肩手拉草繩，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單人的犁耙在身後的土地上耕起一塊塊的土塊。在她的身旁，王春陽和劉建國兩人合拉一個犁耙，往前犁地。

　　“苗苗！你過來！”田邊，拄拐的李敬朝犁地的方苗苗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