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曆三百二十年,冬日。
刺骨的寒風卷起寧菀的衣角,又如刀子一般割過她灰敗的臉龐。
暴露出的肌膚上,全都是被鞭打過的痕跡,有些深可見骨,血肉外翻。
手背上的凍瘡,早已腐爛流膿。
很難想象,她就是安國侯小侯爺周朔的夫人。
她耳邊驀然響起個柔媚入骨的聲音:“你那賠錢貨方才吃了花生,已經死了。”
是周碩的妾,錢姨娘。
寧菀眸中的希冀瞬間消失,她怎會知道萱姐兒對花生過敏?
錢姨娘驀然揪住她所剩無幾的發絲,將她揪得跪在自己腳下:“求我,或許我會大發慈悲告訴你,我是如何得知萱姐兒對花生過敏的。”
“求、你!”寧菀一字一頓地咬牙道。
“哈哈哈......”錢姨娘笑得肆意張揚,“侯夫人?我呸!還不是要跪在我腳下搖尾乞憐?瞧你可憐告訴你,是寧姝告訴我的,婆母將計就計,小侯爺也不反對,你的萱姐兒,該死!”
錢姨娘話落,朝屋外麵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小廝拿著白綾毫不留情地套住寧菀脖頸,她收緊十指,在即將斷氣的瞬間,腦海中閃過不甘。
她的萱姐兒死了,被他們聯手害死了!
......
永平侯府,汐月閣。
院兒裏,春芷刻意壓低聲音,道:“那周氏今日來了,說是要同老夫人議親,還抬了兩箱見麵禮。”
另一個聲音略顯尖刻:“那小侯爺還未成婚,女人已是多的能排上京城一圈,憑他也配?”
寧菀漆黑的瞳仁動了動,掃視四周,屋裏陳設典雅大方,處處都是她喜歡的淺藍色。
她摸了摸脖頸,掌心是玉墜真實的觸感,這是娘留給她唯一的遺物,還未被周朔摔碎。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一念及此,寧菀揚聲喚道:“春芷。”
“小姐。”春芷推門進來,心裏一緊,莫不是方才的話叫小姐聽了去?
寧菀看向春芷道:“你方才說什麼?”
春芷垂眸,支吾不語。
眼前的真實讓她確認,自己重生到了十五歲,未嫁之時,一切還來得及。
這一次,害她的人,必將付出應有的代價!
寧菀眼底閃過寒意:“給本縣主梳妝。”
不一會兒,寧菀便帶著春芷往昭華園去。
昭華園,寧老夫人住處。
長子寧懷憫夫妻五年前因意外早逝,寧老夫人大病一場,半年方好,從此白了頭。
永平侯府因此淡出朝廷,日漸衰落。
寧老夫人手持拐杖,端坐主位,下側坐著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正是周氏。
周氏麵相寡淡,身形微胖,卻目露不屑:“依我看,這親事就這麼定了,五月初六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老夫人意下如何?”
寧老夫人乃將門之妻,雖年事已高但氣度猶在,目光如炬:“菀兒以後,就拜托夫人多照顧。”
周夫人始終堆著假笑:“那是自然,隻要她孝順婆母,相夫教子,我們自當對她好。”
寧老夫人語調平緩:“菀兒是皇上親封的長寧縣主,該有的家教禮節自然不會少,可我聽說你們周小侯爺......”
周夫人眼底掠過一絲不屑,笑意卻更深了些:“我們碩兒怎麼了?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他風流倜儻,引得姑娘們喜歡,那是他的本事,縣主若是有能耐降住他,他自然會多留在家裏。”
寧老夫人握緊手中的拐杖,正要說什麼,這時,簾子被人從外掀開,寧菀走了進來,長裙搖曳,清貴非常。
瞧見周氏,她驀然握緊了手中的絹帕,眼底的恨意洶湧而至,但現在不是報仇的好時機,微微斂目,再睜開時已恢複如初。
她上前行禮,嗓音溫和:“祖母,侯夫人安。”
這一聲侯夫人,時隔兩世,那時是逆來順受,如今卻是不卑不亢。
周夫人抬起下巴高傲地一笑,自己是一品誥命,又是她未來婆婆,便生受了這一禮。
她斜眼瞧著寧菀,帶著幾分打量:“縣主果真是美人坯子,難怪我兒一見便念念不忘。”
寧菀冷聲道:“侯夫人還請慎言,本縣主不曾與小侯爺見過。”
自己隻是陪著祖母去清平寺上香,周朔瞧了一眼,便被他惦記上。
周氏這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還以為她與周朔私下見麵。
周氏臉上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幾次欲言又止,又覺得說什麼都有失身份。
“倒是我思慮不周。”周夫人眼中都是冰冷,卻不得不服軟,“縣主莫怪。”
寧菀溫聲道:“本縣主倒是無事,就怕有心人以為,小侯爺品行不端。”
周夫人驀然站起身:“你......什麼叫品行不端,哪有你這樣還沒過門就說相公壞話的。”
寧菀不疾不徐的說道:“小侯爺什麼樣侯夫人心裏應該清楚,凡事不是空穴來風,坊間流傳必定是有根據的,這事如果傳到皇上那邊,恐怕我也不好交代。”
本想再說什麼,但想想寧菀是皇上封的縣主,萬一這事真的傳到皇上那,恐怕真的不好交代,再想到兒子跟她要死要活的樣子,終究是忍了,告辭離開。
走出侯府大門,她的眼中就寫滿了怨毒:“不過一個破落戶,還以為自己是什麼金尊玉貴的公主?我呸!若非我兒喜歡,我才不來!”
身邊的餘翠忍不住勸道:“夫人且忍一忍,仔細永平侯府的人聽到。”
周夫人冷笑,滿臉刻薄:“笑話!我怕他們聽到?能嫁入安國侯府,是她寧菀幾世修來的福氣,她上趕著還來不及。”
周夫人罵完,趾高氣揚地走了。
昭華園內。
寧老夫人歎息一聲:“你又何必與她置氣,那是你未來婆母。”
寧菀半跪在祖母身邊:“永平侯府雖衰敗,卻也不能由著她瞧不起。”
聞言,寧老夫人微微頷首,長孫女一向乖巧,今日也不過是為了維護侯府的顏麵。
她輕撫孫女的發絲,多了幾分心疼:“這是你祖父定下的親事,永平侯府不能做那背信棄義之事,菀兒,此事著實委屈你了。”
如何能不委屈?當初祖父定下的親事是永平侯府嫡女,寧姝也是二房嫡女,老夫人卻毫不猶豫地選了她,想想前世,自己所受的苦,都是因為這場婚約,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這婚約肯定是要解除的,但是決不能硬來,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寧菀緩緩搖頭:“小侯爺隻是還未成婚,比較愛玩,成了家或許有所收斂。”
聞言,寧老夫人點頭:“菀兒真是長大了,懂事了,可是祖母舍不得你啊,你爹娘走得早,如今你也要嫁人了,以後大房,可就隻剩下禹哥兒一人。”
說著,寧老夫人渾濁的雙眼中,竟真的落下一滴淚來。
寧菀溫柔地為祖母拭去淚珠:“祖母別哭,菀兒也舍不得您,想多陪您一些日子。”
寧老夫人扯出了一絲笑意:“傻孩子,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寧菀伏在寧老夫人的膝蓋上,眼底滿是平靜。
前世,寧老夫人顧念祖孫情意,到婆家看過她一次。
也是那次她跟祖母說,萱姐兒吃花生會過敏。
那時,寧姝並不在身旁。
可後來,寧殊是怎麼知道的?
寧菀手指猛地攥緊,眸底多了幾分憤恨怨懟,寧姝明明瞧上的是鎮國公府世子!
為何要勾結錢姨娘害她?
寧老夫人在這裏麵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
寧菀抬起頭,眼中平和,看向寧老夫人:“祖母可還記得,我父母是怎麼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