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夜班前,手機赫然彈出一條公眾號消息。
「多位目擊者稱,近期本市頻頻有變態暴露狂於午夜出沒,請各位市民出行小心......」
1.
如今明明是八月盛夏,我卻通身浸了一層涔涔冷汗。
眼前頭發蓬亂的中年男人擋住了我上夜班的去路,並陰惻惻地裂開黃牙笑出聲來。
我大腦頓時一片轟鳴,哆嗦著牆壁緩慢向後移動,手被礫石劃蹭破皮卻渾然不覺。
他見我仿佛軟弱可欺,就越欺越近。
夜風席徐吹過,他身上濃重的汗臭撲麵而來。
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腳指甲裏油黑的泥垢,和脖子上皮膚褶皺處粘膩鹹濕的汗液。
正當我絕望之際,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清越的男聲。
「這麼大年紀,也好意思出來丟人。」
循聲望去,一抹頎長挺拔的身影躍入眼簾。
即便萬家燈火隻剩零星幾盞,卻也攜著清冷月色雋在他臉上,鋪天蓋地的,淬著薄霧一般。
見他朝我們走來,變態立時慌了神,倉惶跑了,逃走時還頻頻回頭看了幾眼。
我鬆下一口氣來,驚魂未定地癱坐在地上。
一雙長腿驀然撞入視線。
抬眼瞧去,是一張平靜如水的俊臉,和兀立喉結下連綿成片的緋色吻痕。
我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郭茂倩那首《白石郎曲》裏描寫美男子的話。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他歪著頭瞧我,「你沒事吧,護士姐姐。」
我站起身來,看著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工作服失笑。
「真的太謝謝你了,還有......我不是護士,隻不過是藥店的實習生而已。」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正好,我正想去買藥,但是周圍藥店好像都關門了。」
我心中一喜,自然樂得幫忙還他人情。
「今天我上夜班,你要什麼藥我幫你拿。」
他唇角一彎,笑起來時兩眼簇著星子般亮閃閃的。
「萬艾可。」
2.
對著昏暗燈光,萬艾可藥盒上印著的適應症赫然映入眼簾。
「治療勃起功能障礙。」
我掐著手裏男孩子遺落的醫保單據,看著上麵的名字心生感慨。
「祁川」。
多好聽的名字,跟本人一樣,一看就是光風霽月的少年。
可惜啊,他年紀輕輕就有了隱疾,可見縱欲過度的確傷身。
原以為我跟他隻有這一麵的緣分,卻不想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日裏,他每隔幾天就會來店裏找我買藥。
而且,每次都是萬艾可,雷打不動。
托他的福,一連三個月過去,我的藥品銷售業績竟然漸漸從店裏倒數第一,榮升至正數第三。
雖然,店裏一共就四個人。
自然了,被我取代萬年老三地位的江雯雯是不高興的。
是以她開始對我處處排擠。
諸如分零食故意越過我,或者藏起我的工牌害我挨店長罵等等。
甚至在今天祁川來買藥時,她一個飛腚將我撅到牆角,而後笑意盈盈地抄起一整排沒拆封的萬艾可迎了上去。
其實我倒是無所謂的。
畢竟第三這個位置放在古代好歹還算探花郎呢,她心裏有點怨氣也屬正常。
但沒想到,祁川卻是不肯買賬的。
他伸出兩根長指,將那足有小臂長的藥盒子撥了又撥,就是不肯拿出醫保卡買單。
直到江雯雯再往前湊了湊,臉上騰著紅暈溫聲提醒他付錢時,他才抬眼朝我勾了勾手。
「護士姐姐,你來結賬。」
話音一落,我便親眼瞧見了江雯雯臉上的嫩嫩紅憋成了豬肝紅。
管她豬肝紅還是鶴頂紅,顧客就是上帝,我還是得乖順地挪過去。
我笑吟吟地接過醫保卡,一口烤瓷牙幾乎咬碎。
「說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護士姐姐。」
一股裹挾著草藥味道的穿堂風柔柔拂過,摧得他麵上笑意更甚。
「知道了,護士姐姐。」
3.
自從上次祁川走了之後,江雯雯針對我的行為開始愈演愈烈。
我一開始都渾不在意的,直到看到她偷偷把我吃飯用的勺子浸在馬桶裏。
她撅著屁股在那涮的起勁,渾不覺我就站在休息室門口。
交班吃午飯時,她一邊翻著白眼偷瞄我,一邊哼著小曲兒一勺勺往嘴裏塞飯,看起來像是食欲大開的樣子。
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也往嘴裏舀了一口青菜。
直到她大快朵頤地吃完整盒飯菜,我才同她說了一句話。
「怎麼樣,馬桶水味的勺子用起來還順手吧?」
她愣了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然後跑到廁所裏吐了個昏天黑地......
我看著她狼狽的背影,好整以暇地用紙巾擦了擦嘴。
沒錯,我倆的勺子長得一模一樣,因為那還是我當初幫她買的。
在吃飯之前,我就已經將勺子換了過來。
其實,我並不是睚眥必報的人。
但是,也絕對不是任人揉搓的麵團草包。
江雯雯吃了這個悶虧,卻因為自己挑事在先,所以實在不好發作出來。
原以為她會就此乖覺一點,卻不想她是個有仇必報的猛女。
一招借力打力真是被她用到了極致。
祁川最後一次來買那種藥時,是一個黃昏。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女人。
那女人麵容姣好,略帶書卷氣,一身蟹青色旗袍襯得她穠纖得衷,海藻般累垂的長發幾欲壓塌那盈盈腰肢,好不纖細可憐。
那天橘黃光影氤氳,柔柔籠在他們倆身上,鎏金似的奪目。
要不是祁川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我大約會覺得這就是檀郎榭女。
江雯雯可算是逮到了正主。
借著給那大美人推銷保健品的由頭,她趴在人家耳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看著她倆兩道鐳射光一樣的目光突然一起直射向我,祁川便麵不改色地擋在了我身前。
「我最近血壓低得很,你幫我測測吧。」
我瞧著不遠處的大美人,幹笑著往後退了兩步。
「我測的不好,要不換個人幫你測好不好?」
他一把將我撈了過去,皮笑肉不笑地附耳過來。
「是嗎,我怎麼看你幫別的男人測得挺好的。」
我無比愁苦地朝大美人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然後咬牙切齒地拍開腰間的手。
「測測測,幫你測還不行。」
他抿了抿嘴,心滿意足地坐在了測量桌前。
我盡量避免直視他,飛速地將袖帶纏好。
當水銀柱開始第一次停頓的時候,他的心跳恍如春雷般,一記一記飛快地從聽診器傳了過來。
我扯下聽診器,嚴肅地看著他。
「100/64,祁先生,你不但血壓低,而且心臟跳得太快了。」
「嗯,那怎麼辦呢?」
我狗狗祟祟地瞄了一眼櫃台邊風姿曼妙的大美人,掩口輕咳了兩聲。
「如果你伴隨胸悶氣短的話,可......可能是縱欲過度導致的,還是節製一點比較好。」
他瞧我一臉認真的樣子,突然不可遏製地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就招來了兩個正相聊甚歡的女人。
狐假虎威的故事不是沒有科學原理的。
有了大美人做後盾,江雯雯氣勢頓時長到兩米八。
她陰陽怪氣地率先開了腔。
「時嘉禾,你上班時間跟男顧客說說笑笑,是不是太不知廉恥了。」
大美人沒作聲,隻是輕輕捉了江雯雯的手腕,搖著頭製止了她。
我原本不想理江雯雯,祁川卻眉毛一挑,不鹹不淡地回懟了過去。
「跟男顧客說話就算不知廉恥,那你呢,在藥店裏工作穿成這樣,是上班還是上鐘啊?」
話音一落,大家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江雯雯身上。
原本修裁合度的工裝,如今已然被改成了火辣緊身衣。
連規定要穿的肉色打底絲襪也換成了更加惹火的黑絲。
她自從第一眼瞧見祁川後,就偷偷把自己的一套工裝改造成了這樣,隻敢趁著店長和藥師不在的班次穿。
那波濤巫山,那纖腰豐臀,惹得不少買藥的大爺顫顫巍巍地來谘詢我們店是不是有什麼副業。
不得不說,祁川這張嘴真是太毒舌了。
不說話則已,一開口就是正中要害,總能擊潰人的心理防線。
這不,江雯雯已經撇嘴哭著跑回休息室了。
而我,則在下班的時候被大美人悄悄請去了咖啡廳。
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她叫唐青。
她倒也沒有為難我,隻是笑著銜起我的手,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摸了摸。
「我們小祁才三個月,彩超上看著隻是個皺巴巴的小不點,但是我想啊,他長大了一定會跟祁川一樣好看,你說對吧,時小姐?」
我明白了。
她懷孕了,這是聽了江雯雯的挑撥,所以來敲打我,叫我離祁川遠一點。
她皓腕間的翡翠手鐲觸手生溫,卻實在硌得人生疼。
我抽回手,笑意盎然。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