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念京生與方源一前一後走出病房，順著樓梯下樓，朝著醫院花壇的方向走去。

夏夜依舊沉悶煩躁，方源走到路燈下便停下了腳步，念京生意識到她先停下步子，便站在黑暗處回頭望著她。路燈下的她看上去是那樣單薄，無助。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打濕了她的臉龐，幾縷濕乎乎的頭發粘在臉上。

他沉默地望著她，慶幸自己站在黑暗中，至少這樣可以掩蓋他內疚的表情。

“說話啊！”剛剛失去雙親的她還沒有來得及從悲傷中緩過來，嗓音已是沙啞。

念京生知道這一刻遲早都會到來，可是真正麵對她的時候，突然不知該從何說起。

方源見他一直沉默，她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出於偶然，而是有一種必然存在的關係，而眼前這位看著自己長大的鄰家哥哥知道這一切。她急於知道真相，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知道那裏會發生火災，是不是？”她呼吸急促，主動發起攻勢。

“是。”

她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可是他的回答卻證實了她的猜測。

“你也知道我爸媽會出事？”

“嗯。”

方源猛地打了個寒戰，胸口不斷發緊，疼到快要喘不過氣來，她身子微微往後退了退，如萬箭穿心一般。“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念京生試圖揣測她的話，想要靠近她。

“別過來。”她嗬斥道，想與他保持一定距離。

他不再往前，木然站在那裏。原以為她會歇斯底裏地質問他，可是她卻出奇的冷靜，這讓他覺得很不安。

“我會如實告訴警察你做的這些事。”她眼裏噙滿了淚，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抽泣道，“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要做出這種事，可我爸媽是因為你才死的......念京生，我以前是討厭你，可現在，我恨你！”

念京生看著她轉身離開，糾結萬分後，他終於鼓足勇氣喊住了她，聲音顫抖道：“如果我說不是我做的，你信嗎？”

方源愣住了腳步，滿目驚愕，希望他繼續往下說。

“源源......”他的聲音很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盡力了，但是很抱歉，還是失敗了。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是我無能。”自責、內疚、惋惜，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

有那麼一刻，方源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眼前這個男人還是記憶中那個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念京生嗎？她緩緩轉過臉去看他，卻嗅到了空氣中傳來一絲奇怪的氣息，猛然發現，他居然......也哭了。

“對不起，源源。也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他甚至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當初沒有聽教授的勸告終止這項研究。當初的自己野心十足，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世界。可現在，當自己回到了過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掌控任何，這才發現自己是這麼多的自負，多麼的愚蠢可笑。

方源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緩了過來。她一點點靠近他，像在安慰一隻受傷的麋鹿。可是她又不敢靠得太近，害怕這一切是獵人設下的陷阱。

她遲疑了片刻，開口問他，“既然你知道那裏會發生火災，你為什麼要把我爸媽約到那？”

“我把他們約到家裏。”

方源聽見他微微歎息的聲音。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去那，我已經盡力讓他們避開去那，可還是......”

“避開去那？”她吃驚道，“所以，你給我發了那條短信？”

“如果我告訴你，那條短信不是我發的呢？”他輕聲道。

方源更糊塗了，表情中充滿了困惑、不解、懷疑，“什麼意思？”

念京生再次陷入了猶豫，他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

這次他之所以會知道方源收到奇怪的短信，其實是在逆轉時光前方源主動告訴他的。他也很想知道，這條古怪的信息到底是誰發的？上一次，他們曾一度懷疑發這條信息的人就是凶手，而且很有可能就隱藏在他們身邊。但結果不盡人意，方源在查出凶手後遭遇了車禍，而自己也被警方逮捕入獄。他不知道他說出這些以後，她會是什麼反應？

方源還在等待念京生的回答，盡管她的眼中滿是驚恐和迷茫。此時的念京生腦子還在高速運轉，尋思著該如何告訴方源更為穩妥。

兩人皆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後一直站著一個人，就躲在牆角邊偷聽他們的談話。好一會，這個人終於從暗處走了出來，露出廬山真麵目。

“聽你們倆說話我都快急了。京生，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磨磨唧唧婆婆媽媽的？直接告訴她實情不就結了？咱們這次時間雖然挺長，但我可不想半路出什麼意外，到時候我又得去牢裏撈你，挺晦氣的！”

來人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念京生聽出是項北的聲音，沒好氣道：“你閉嘴！”

方源也打量著來人一眼，這個人剛才一直在來生的病房裏呆著。她結結巴巴，眉頭已經皺著一團，“什麼實情？什麼牢裏？”她把視線重新定格在他的身上，“念京生，你說話啊！”

念京生微微歎了口氣，事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了。

“這件事情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他抬起頭，望著她狐疑的目光，繼續解釋道：“源源，其實我們都來自未來。”

她聽得很真切，每一個字她都聽得很清楚，可是將這些詞句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她更困惑了。來自未來？這不是科幻片裏麵的橋段嗎？

項北看出方源臉上大寫的迷茫，轉頭對念京生說道：“你瞧瞧，你又把人家給說懵了，活該人家從小就討厭你。”他朝方源露出一臉蒙娜麗莎的表情，做出了進一步的解釋：“你聽過意識穿越嗎？就是把人的意識連入電腦裏......”

方源剛被秦天做過科普，想不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她淡淡道，“聽過。”語氣出奇地平靜，“你是想說我們意識穿越了？”

項北不禁露出一臉驚歎，他拍了拍念京生的肩膀，“你瞧瞧，我一解釋人家就全明白了。”

念京生並沒有說話，他知道方源並不會這麼輕易接受這一切。她剛剛失去雙親，這種切膚之痛怎麼可能通過三言兩語化解開來。況且，他明明帶著未來的所有記憶，可是重新回到過去，這種傷痛感依舊那麼真實。

“如果是這樣，我為什麼對未來發生的事情毫無印象？”她強忍著自己的情緒，沒好氣道，“你該不會說我在未來失憶了吧？”

項北目瞪口呆，“你是怎麼知道的？”

方源已經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原本以為念京生會真心向她懺悔，告訴她一切實情，想不到換來的隻有失望。

“這套騙人的鬼話你們一會跟警察說去吧！”說完，她準備離開，不願再和他多費唇舌。

項北不能眼睜睜看著方源離開，他急切地看著念京生，“趕緊跟她解釋啊，你不想立馬就去坐牢吧？”

念京生隻好追上前去，一把抓住方源的細弱的胳膊。

“放開我！不然我喊人了。”方源試圖掙脫，但還是被他牢牢禁錮著。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說完以後，恨我也好，讓警察來抓我也好，都隨你。”他微低著頭注視著她的眼睛，聲音幾乎是哀求的。

“好，你說，我聽著。”

念京生鬆開了她，又提心吊膽地看著她。以前，自己給她輔導過很多功課，可是她的學業卻沒有絲毫長進。他了解她的脾氣，況且這次的功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艱難。

“源源，我們的確來自未來，我們的確生活在2023年，而現在我們所處的2022年，其實是我們的意識世界。”他注意到她的嘴巴微微一動，搶話道：“你別急著反駁我，聽我往下說。”

方源雙手抱在胸前，強忍著慍怒，看他怎麼胡編亂謅。

“你不是好奇我是怎麼知道那家餐廳會發生火災的嗎？我現在就告訴你，在真實的2022年，你收到了這條古怪的短信來找我，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家餐廳會著火，更不知道你收到了這條短信。後來，一切如短信所言，餐廳真的起火了，你的父母也......”他頓了頓，“後來我們就開始調查那家餐廳，想要查出餐廳起火的原因。不過很遺憾，我們都失敗了......”

“都失敗了？”她緊蹙著眉頭，“剛才那個人說把你從牢裏救出來，那我呢？我是死了嗎？”

“沒有。”他回答道，“你隻是受了很重的傷。”

方源不再說話了。

念京生惴惴不安地看著她，揣摩著她的反應。

“所以......”她的語氣格外平靜，“悲劇還會重演？就好比是一部悲劇電影，不管進度條拖動到哪裏，都無法改變這一切？是嗎？”

“別這麼悲觀嘛，我們可以在這一年內裏找出凶手，然後回到現實。”項北又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

“一年內？”她提高了音量？

“這一年會影響我們三個人的命運。如果找不出凶手，我們還會麵臨一模一樣的噩運。”項北說道，又轉頭看了眼念京生，似乎在尋求他的認同：“我解釋得還可以吧？”

念京生並沒有搭理項北，隻是繼續望著方源。

方源最後問道，“我憑什麼相信你們？”

項北一時語塞，將求助的目光望向念京生。

念京生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這個燙手的山芋又重新回到了項北手裏。

項北琢磨了好長一會，隻好硬著頭皮道：“不出這個月，你的京生哥哥會坐牢。”

方源冷聲笑了笑，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他本來就跟這場火災脫不了幹係。”

項北不得不拿出殺手鐧，滿臉哀痛道：“我和京生的教授，也會在未來幾個月內遇害。”

“未來幾個月？遇害？”方源沒好氣地打量著眼前這人，“你這說的是人話嗎？”她露出一副鄙夷的目光，冷聲道：“我覺得應該是被你倆給氣死的才對。”

項北氣極，這年頭，說實話居然沒人信。他咬著指頭冥思苦想，還有什麼可以讓她相信他們都來自未來。終於，他想到了，清了清嗓子，語氣中不免有些得意，“你是不是有個朋友叫秦天？他是不是今天剛拿到延霖科技的offer？”

原本以為這下她總該相信了吧，想不到方源隻是冷眼打量起他來，“穿得人模狗樣的，你應該就是秦天口中那個特別能掰扯的麵試官吧？”

項北這下徹底拿她沒轍了，他再次向念京生投去求援的目光，“京生，你倒是說句話啊？”

“怎麼，證明不了是不是？”方源來回打量著眼前兩人，仿佛在看一場笑話。

“三天後......”念京生的聲音顫抖了。

方源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要等到三天後？”

項北知道他要說什麼，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

“來生......”念京生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痛苦而變了腔調，“來生會因為並發症呼吸衰竭而死。”

方源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

盡管有時候她挺同情來生的，有個那麼出色哥哥，就隻能一輩子呆在哥哥的陰影之下。可是她知道，這兄弟倆感情很好。念京生比念來生正好大了一輪，雖然哥哥是天之驕子，但是對這個弟弟很是疼愛。他們的父母離異後，念京生就獨自照顧弟弟長大。這些年，他不僅僅充當了哥哥的角色，有時候也充當了父親。為了照顧弟弟，作為哥哥的他放棄了去美國念書的機會。方源也知道，父母生前極力撮合她與念京生，不是因為他出類拔萃，而是他的責任與擔當。

“可是，我看來生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會出現並發症？你讓醫生救他啊！”她努力抑製著自己悲痛的情緒，雖然自己仗著比來生大了好幾歲，沒少欺負他，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把來生當成自己的弟弟呢。再者，她與這對兄弟畢竟有著一起長大的情分。

這種失去親人的切膚之痛她最懂不過，來生就是念京生的軟肋。她知道，念京生是絕對不可能拿弟弟的生命開玩笑的。

項北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你的京生哥哥已經很努力地想避免你父母的悲劇，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誰也改變不了。”

方源的嘴巴一張一合，有些不可置信。原來，他試圖去救她的父母？

念京生輕聲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是選擇恨我也好，還是讓警察抓我也罷，我都接受。”他的眼睛低垂著，聲音很是沮喪，最後說了一句，“我先回病房了。”

方源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念京生轉身離開，項北急急追上去，嘴裏低估著，“京生，你這小女朋友一般人還真吃不消......”

而另一邊，方源哭得梨花帶雨，有人給她遞一張紙巾，定睛一看，這才注意到眼前站著兩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