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與棠以為重陽節曲江池賜宴結束,十三郎也辦了洗三禮,宮裏一時沒有什麼大事,合該放一批宮女出宮,這才符合聖人金口玉言,駟馬難追。
可是,她在焦躁中連等了三天,各種傳言越演越烈,真假難辨,甚是不安。
九月十二天剛黑,她端著一碗櫻桃煎,甫一開門,碰上柳尚食抬手叩門。
“阿棠,你這是打算去哪兒?”
穆與棠把去找尚寢局蘇荷的話如實答了。
柳尚食奪下那盤櫻桃煎,放回房裏的桌上,再抓著穆與棠的手,“你甭去了,德妃命我喊你一起去回話。”
“德妃娘娘,是大皇子的生母?”穆與棠咬唇問。
柳尚食點頭咂嘴。
穆與棠直接問疑惑多時的問題,“幹娘,我這三天對放宮女們出宮的事一無所知,是德妃娘娘下令她們傳謠言的,為留我給大皇子當妾?”
“那倒不是,聖人命太史局算黃道吉日,暫時還沒算好,大抵要在半個月後,一來便於宮女們交接公事,二來也是討個吉利。”
穆與棠長舒一口氣,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柳尚食麵露擔憂之色,勸道:“阿棠,你傻笑什麼?德妃娘娘位於四夫人第二位,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實則頗有手段。我去見她尚且犯怵,你還笑得出來?”
“幹娘,德妃娘娘再厲害,我沒把柄捏在她手上,有什麼好怕的?”穆與棠答道。
“奇怪了!阿棠,以前讓你去給各宮娘娘送酒,你總推說不去。這次德妃娘娘召見你,遠比送酒難得多,你怎一點也不怕?”
這些日子,穆與棠去過外廷光祿寺,也跟瑞親王和大皇子打過交道,原來都是人而已,沒什麼好怕的。就算真的事到臨頭,怕也不頂用,要想法子解決才是。好比這次被德妃召見,還沒去見就嚇破了膽,越發死得快!
穆與棠打定主意,帶上房門落了鎖,再與柳尚食一齊走。
宮裏有嚴格的作息時間,天色一黑,宮女宦官們便不在外頭走動,除了有事傳喚或值夜,才能出來。因而,在內廷最常遇到尚寢局的女官或宮女。
這不,她們又開始聊了。
“先帝在位時,後宮以皇後娘娘最為尊,往下是四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初一到十五,由低的禦妻開始輪到十五日是皇後娘娘,後半個月,再由皇後娘娘往下輪。那時尚寢局的活多好幹,除了來月事的,按照妃位和日子來排,不像現在,聖人想寵幸哪個就寵幸哪個,不得章法。咱們尚寢局的好處,都少了許多。”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般排侍寢的法子,簡單易記,但九嬪之下,要九九而禦,聖人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如今由尚寢局記錄妃嬪們的月事日子,排除在月事期間的妃嬪,遞上能侍寢妃子們的花名冊,由聖人選擇哪個,再通知哪個妃子侍寢。如此一來,聖人不至於身體不濟,乃是為了大晏王朝的長治久安好。”
雖說尚食局和尚寢局不在同一處幹活,到底都在內廷,柳尚食和穆與棠早對此有所耳聞,像先帝死於馬上風,成了皇室醜聞,當今聖人才改成自選妃嬪的法子,免得為了雨露均沾四個字,縱欲過度,英年早逝。
當然,改了新法之後,不免出現椒房專寵的現象——韓俢儀,就是聖人近來的心頭好,不知被多少妃嬪們嫉妒,德妃又在不在其列?
以兩儀殿為中軸,德妃所住的百福殿在東,尚食局在西,穿過多條巷道,柳尚食和穆與棠才到了百福殿殿外,等著宮女通傳。
“切記禍從口出,要謹言慎行。”
“我曉得。”
片刻後,宮女前來傳話:“柳尚食,穆司醞,請進殿。”
百福殿裝飾得富麗堂皇,德妃端坐在正殿上首,一品宮妃穿戴,貴氣非凡。
“臣拜見德妃娘娘。”
柳尚食與穆與棠一齊跪拜道。
“免禮。”德妃答了話,對身旁的女官道:“給柳尚食賜坐。”
“多謝德妃娘娘。”柳尚食被扶起來,坐在交椅上。
穆與棠也起了身,沒被賜坐,自然隻能畢恭畢敬地站著。
“穆司醞,你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穆與棠聽話地抬起頭,正視德妃,不卑不亢。
德妃保養得宜,終是將近四旬的人,眼角有鉛粉遮掩不住的紋路,嘴角處也有兩撇皺紋,長相平平無奇,但穆與棠不敢小覷——德妃也是聖人當太子的時候就跟著的,那時還是良娣稱號,卻能先太子妃一步生出第一位皇子!
德妃也在看穆與棠,她的一頭烏發齊齊整整地盤成反綰髻,飾以一支時下流行的玉蟬簪子和五瓣梅花銀步搖,精巧別致。
在她的兩道眉頭上方,描以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花鈿;高眉深目,如湖水般碧綠的雙瞳,天真又有抓人的魅力;鼻梁高挺,紅唇偏薄,兩頰有些豐腴,稱得上麵如滿月。
這一張臉,既有中原人的端莊大氣,又保留了胡姬長相的特點,增一分則過於胡化,減一分美貌度大降,如今正是第一眼看驚豔,再瞧還是耐看,活脫脫一個盛妝過後的傾世胡姬!
“怪不得大郎對你另眼相待,換做我是小郎君,瞧見你這樣的絕色胡姬,恐怕早半邊身子都酥得走不道了。”
穆與棠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見德妃,這話是誇人的話,卻跟李崇柏如出一轍,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子!
“德妃娘娘過獎了。”
“穆司醞,當區區六品女官,終是委屈你了,大郎也不配娶你這樣的美人兒。思來想去,這世上有福消受你如此天姿國色的人,有且僅有一人了。”
大皇子不配娶穆與棠,世上隻有一個人能配得上她,意思不言而喻——德妃要把她送給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