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四年春,說著隻會有我一個妻子的丈夫納進宮裏一個小妾,將她一個庶女封為貴妃。
我容忍了,沒有反抗。
多年相守,換來的是他的“鄉野女子”、“擔不起皇後風度”、廢後、納妃、追殺。
於是我起義造反,變成階下囚的他又向我搖尾乞憐。
我割了他一隻手,告訴他:“賀卿舟,看好了,你再說胡話,掉的就是你的腦袋。”
......
正是春日好時節,我坐在禦花園的小亭子裏喝茶,欣賞著滿園盛開的梅花,杜鵑和連翹。我雖不喜歡這些茶水澀口的味道,但在皇宮的這許多年,我已經習慣這樣去打發無聊的時光。
“輕眉,”我聞聲回過頭,皇帝正踱步走來,他輕笑著,走得很快。
於是我笑著嗔怪他道:“今日怎麼來得這般晚,可是上朝又碰見什麼棘手的問題?”
皇帝麵上笑意不減,轉而問道:“輕眉,你在宮裏這麼多年也沒個作伴兒的,想來平日裏定是有些寂寞。”
我剛說了個“是”,又瞥見他身後還跟著一位女子。
這女子看著模樣小,像是還未及笄,一雙遠山眉輕蹙著,不做表情,眉間就淌出萬種柔情,如春水一般,能消融所有冰河。
皇帝將女子拉到我麵前,說道:“朕料到你平日肯定無聊,這是薑家的小女,名叫薑晚岑,今後,就由她來同你作伴兒。”
我看向薑晚岑,藏在袖口的手攥緊了手帕,冷然道:“謝皇帝陛下好意,但妾以為,宮中婢女數量眾多,不必再為我多添一個。”
“不是婢女,”皇帝將我和薑晚岑的手放在一塊,看著我的眼裏滿是深情,“朕想納她為妃。”
我甩開皇帝的手站起來,“你真要納妃,就先殺了我。”我放下這句狠話便帶著侍女匆匆離開。
其實他從前也提過這樣的要求,但隻要他夜晚來我宮裏哄我幾句,我就會原諒他。隻是這一次,皇帝沒有再縱容我的任性,我耐著性子等了幾日,隻等到了薑晚岑清晨時的請安。
她看著那樣嬌弱,我不忍心責罰她跪著,也不忍心對她發脾氣,隻好喝了她敬的茶後讓她快快離開。
皇帝晚上翻了我的牌子,我沒他這樣的好興致,他伏在我耳邊輕聲哄道:“輕眉,朕最愛你,別生朕的氣。”
這次我認真的看著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第一次覺得他瞳孔裏倒映出的自己如此可笑。
“賀卿舟,”我推開他,“我不是你的一隻什麼小貓小狗,開心時隨便逗弄,不開心時隨口哄著敷衍兩句就行。”
他還是不正經的神色,大手摩梭著我的腰問道:“那朕當輕眉的一隻小狗好麼?”
我不再說話,賀卿舟學著狗叫“汪”了兩聲,看我沒什麼反應,又去解我的衣裳。
“你也知道,輕眉,”他安撫著我,“朕身為皇帝,很多事都是無奈之舉,朕早已推脫了許多,這次實在推脫不了,朕向你保證,輕眉,朕最愛你。”
我輕而易舉的原諒了賀卿舟,又覺得自己這樣很下賤。
太後安慰我道:“這深宮裏的女子,左右也是討口飯吃,討口水喝,討個地方住著,不如放寬心,不去觸他的黴頭。”
薑晚岑在我麵前做了許多蠢事,奉茶時一個踉蹌撲在地上,弄了滿地茶水;走在路上不看路,讀《女誡》,將我撞倒在地;吃飯時一口菜嚼了幾十口,我光看著都覺得腮幫子累。
我當她是笨蛋美人,不放在心上。沒想到賀卿舟也拿這些事推敲我,“女子走路時,步子要邁的小才會顯得賢良淑德,你走起路來大步流星,像個男子;你自小讀的書都是諸如《孫子兵法》這樣的謀略書,不如多跟晚岑學習一番,讀讀《女誡》,做做女紅,才有溫婉持家之感;吃飯時,也要像晚岑那般細嚼慢咽,才會顯得端莊有禮。”
他說罷又叮囑道:“當然,朕並不要求你能做到同她一樣,隻是稍稍學習一下,改變一點便好。”
我聽得煩心,回宮看薑晚岑的眼神也帶著不耐,她倒是一點都看不出我的不滿,滿眼期待地問道:“皇後娘娘,我是不是要被逐出宮了?”
我不置可否,眼神多了些驚訝。“你很想出宮?”
薑晚岑左右看了看,小聲道:“能說真話嗎?”
我明了她的意思,問道:“為什麼想出宮呢?”
薑晚岑到底還是個小孩子,一股腦給我講了她和吏部尚書之子李言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事情,最後,薑晚岑懊悔地說道:“早知會被皇帝看上,那日我就該稱病不出門的。”
我眉心一跳,問道:“他去你府上挑的你?”
“對啊,那日我正在自己小院裏繡荷包,還沒繡好就被他拿走了,那是我要送給言蹊的。然後他就說什麼想娶我,我是庶出,在府裏說不上話,他跟我爹打了聲招呼,就把我給帶回來了。”
賀卿舟是主動找上薑家的,不是他給我解釋的“推脫不了”,可是我並不為自己被欺騙而感到生氣,反倒先心疼起薑晚岑。薑晚岑生得漂亮,這是我見她第一麵就知道的,可她的漂亮隻是帝王和臣子之間的一種交易貨物,隨隨便便就能脫手。
到底是個苦命的孩子。
“你不會被逐出宮的,”我摸著薑晚岑的腦袋告訴她,她一張臉皺起來,遠山眉深深擰著,“啊?我聽說皇後娘娘入宮前曾是江湖中人,想來必定行事灑脫,我還以為陛下也喜歡這般女子,我做了這麼多矯揉造作的事,陛下就沒有一點兒厭惡我?”
“他以前,”我想起賀卿舟曾說他愛我紅衣烈馬走江湖的灑脫,愛我習武時的英姿颯爽,心底一片苦澀,慢慢說道:“他以前或許是很喜歡的,不過如今過了這麼久,不喜歡了也未嘗沒有可能。”
“你們大人真善變,”薑晚岑撇了撇嘴,“我要是喜歡李言蹊,我就會一直喜歡李言蹊。”
“誓言都是很容易就忘掉的。”薑晚岑沒聽懂,問道:“什麼?”
我搖搖頭,沒再說什麼。不光誓言,有情時說的所有話,在無情時都是不作數的。
是他忘了,十年前,我身為本朝第一位女將軍,帶著十萬大軍,北上抗擊匈奴,收複失地;南下征戰蠻江,將南蠻所占之地盡數變為大賀朝的領土。
班師回朝那日,他親自送來一襲紅妝,抬著聘禮的人在城門口排了一整條街,萬人空巷的盛景,都是來看小皇子求娶女將軍的。
他說我是展翅高飛的鳥,他總也追不上。
於是我為他斂去一身鋒芒,甘願進宮入籠,囚居於此。
我們從前耳鬢廝磨,深冬的夜裏有說不完的圍爐夜話,如今都不作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