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分很快便到了，這是裴家學堂正式開學的日子。

這兩天的雨下個不停，直到今兒早才止住。

弦姝站在學堂門口，瞧見不遠處走來一高一矮兩個少年，正是陸南風和蘇淩煜。

她見陸南風手上提著倆笨重的書箱，蘇淩煜卻兩手空空，同甩手掌櫃一般，便不由地生起氣來。

她對著那蘇狗一陣揶揄:“堂堂順平侯府三公子，多麼金尊玉貴的主兒，家裏竟連個書童也不舍得配，還得勞煩自己的義兄替你拿書箱。”

陸南風聽出來弦姝是在為自己出氣，臉上的笑意蓋也蓋不住。

蘇淩煜竟不去接話，隻捂著個肚子，麵色甚是難看。

“義兄，你…我…哎呀，你附耳過來，我有話同你說。”那姓蘇的在陸南風耳旁一陣嘀咕。

他抬起手，指了個方向，蘇淩煜便急急跑過去了。

“他這是怎麼了？”弦姝看陸南風一人走來，忍不住疑惑道。

“這幾日多雨，義弟不慎受了涼，許是腸胃有些不舒服。”陸南風一本正經地答道。

弦姝看著蘇狗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那正是茅房的位置。

她心裏嘀咕著，待會出恭的人可要記得多塞幾個棗子在鼻孔裏，那地方定是同他那人一樣臭不可聞。

她又看看陸南風，手裏兩個沉甸甸的書箱怎麼看怎麼不解氣，便開口問道：“哪個是他的？”

陸南風抬了抬右手，示意她。

她一把拿過那書箱，徑自往濕漉漉的草垛裏走去了。

她蹲下身，打開書箱，倒騰了好一陣，又重新規整好，小跑來到陸南風身邊，遞給了他。

碰巧曼兒從學堂裏走出來，她剛為自家姑娘整理好書桌，這會就看到她那上好的繡花鞋麵兒上沾滿了泥點，便掏急急地往她身邊走去。

可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了腳步。

隻見陸南風接過書箱，又隨手扔在地上，從袖裏掏出個幹幹淨淨的帕子，俯下身，一點一點輕輕擦拭著弦姝弄臟的鞋麵。

弦姝定定地站在原地，恍了神。

曼兒不由地轉身，又退回了學堂裏。

“算是能看了，進去吧。”陸南風輕輕道，臉上卻飄起紅暈。

弦姝像得了令似的，轉身便往學堂跑，像一陣兒疾風。

身後的人放慢了腳步跟著，臉上的笑容卻藏也藏不住。

看著自家姑娘終於回來了，曼兒這才安心地揮手示意：“姑娘，坐這裏！”

弦姝點點頭，便飛奔過去了。

曼兒從書箱裏拿出雙備用的鞋，替自家姑娘換上。

“好丫頭，你總是這麼細心。”弦姝笑笑握握她的手。

話畢，她一轉頭，瞧見陸南風這才跟過來。

他坐在弦姝邊上，又把蘇淩煜的書箱隨手往前排一扔，整理起自個的學習用具來。

“今兒個柳先生要小測，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和水囊，別的都不能放，你把多餘的東西收起來。”弦姝看他掏出好些書本，忍不住提醒，他也沒個小廝書童，還得再折騰一番。

陸南風點點頭收拾起來，他知道弦姝上輩子定也是經曆過這場考試，才敢這麼篤定，而那時他還困在順平侯府練武，並沒同她一起。

過了一會，蘇淩煜終於走了進來，看上去鬆快了許多。

他假模假式地客套起來：“義兄，多謝你給我挑的這好位置，後麵坐著裴二姑娘，身邊又是顯國公家的姚四姑娘，真是無上榮幸。”

說完，他朝身旁的姚四姑娘又拱了拱手，盡顯名流世家風範。

那姚四姑娘害羞地撇過頭，並不搭理他。

這時，學堂裏陡然靜了起來，針落可聞，原是那柳先生來了。

他步履生風地走到堂前，對著各位門生說道：“幾日未見，各位看起來穩妥不少，該獎！”

“先生，獎什麼?”堂下響起個微弱的聲音。

“獎小考一則。”柳先生戲謔地答道。

堂下頓時慌亂聲四起，順帶著還有人埋怨剛剛那愛多嘴的世家小公子。

“各位，小考馬上開始，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和水囊，其餘一律收到書箱裏，交由婢女書童保管。”

聞言，眾弟子趕忙收拾起東西來，弦姝和陸南風也假模假式地隨手亂翻幾下，怕被柳先生瞧見起疑。

“還有，各位的丫鬟書童也須得拿上書箱離場。”柳先生補充道。

“先生，那我們在門口候著便可嗎？”有個小書童忍不住詢問。

“隻要不衝撞著主人家，守著該有的規矩，愛在哪候著在哪候著，也給你們放個短假。”柳先生看著那不過十歲的小書童，手上的箱子提著都費勁，忍不住心生憐憫。

那一夥兒婢女書童聞聲，連連答謝，提起書箱便撒了歡往外跑。

學堂裏一時敞亮了不少。

隻聽到柳先生慢悠悠道：“請以《春夜喜雨》為題，賦詩一首，作駢文一則，作論一篇，限時兩個時辰，若有人無故離場，皆以不合格論處，明日便不必來了。”

堂下除了裴陸二人，眾人皆麵露難色。

其他人或許是因著這題目，而蘇淩煜卻是因著那再次發作的胃腸毛病。

他並不想當眾出醜，便仗著在外祖父那裏幾年的積累，忍者肚痛作答，想著速戰速決，再出恭不遲。

他奮筆疾書，頭上冷汗直冒，看到柳先生已繞到後排監考，便打開水囊，想著喝口水壓一壓。

他喝得急，連吞下幾口才發現有異物。

那是弦姝送他的入學禮物。

弦姝記得，蘇淩煜上輩子最怕兩樣小動物：沒長腿的蚯蚓和長滿腿的蜈蚣。

可偏偏弦姝對這些東西甚是感興趣，上一世總是偷偷捉了嚇他，看他繞樹三匝的模樣，隻覺可愛。

這一世，她又用這些可愛的小東西，當做他入學的禮物，隻要他叫出聲來，跑出學堂，便永遠也拜不到柳公門下，往後的仕途也不會向以前那樣坦蕩了。

可蘇淩煜，卻並未叫出聲，也並未跑出門，忍著劇烈的腹痛繼續提筆作詩。

這一幕，恰恰被身旁偷瞄他的姚家四姑娘看個正著。

她尖叫一聲，便昏倒在桌上，霎時間，筆墨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