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嬅佇立在窗前,從雕成梅蘭竹菊圖樣的窗格子往外看,半日不動。窗外院子裏仆婦丫鬟正在灑掃庭院,給花木澆水,修剪枝椏,雖人來人往,但除了活計發出的聲響,沒有說話閑聊聲。
她的思緒有些亂,她清楚地記得,她是在宮裏的長春宮觸壁自盡,一陣令人昏厥的巨痛後,她醒來,竟回到了元平十五年三月。
那時先帝尚在,蕭容璟也還未成為儲君,他隻是皇五子魏王。
蕭容璟。
想到這個名字,孟知嬅氣息翻湧,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緊緊的。
觸壁前,她已被軟禁在長春宮三年,雖還保留皇後的位份,但冊寶金印全被收走。她從母儀天下的皇後,變成宮人嘴裏含糊的“長春宮那位”。
那晚,她被帶到弘德殿,蕭容璟身著龍袍,端坐在皇位上,俯視著跪拜在地上的她。
她聽著內侍監總管寶念著廢後的聖旨,雖然心裏已有準備,心中還是酸痛不已。
十年的情分,終究斷得幹幹淨淨。
張寶念完後,退了出去,整個弘德殿就剩他們。
“你可知為什麼朕非得走到這一步?”蕭容璟冷冷地問道。
“不知。”她咬牙道。
“是你孟家人做得太過分了!”蕭容璟把手中的一疊奏折丟到她麵前。
她一份一份地撿起散落一地的奏折來看。
吏部侍郎曹文正上書,吏部尚書孟良徽於永昭三年春闈舞弊營私。
桂州織造局江和上書,吏部尚書孟良徽永昭四年巡視桂州,竟向織造局索要明黃絲緞,其心可誅。
永州刺史李明秀上書,吏部尚書孟良徽勾結定北大將軍杜平,貪贓枉法,草菅人命。
上京府尹李征上書,吏部少卿孟知文於國孝期間私納小妾。
長平候竇敬上書,吏部尚書孟良徽與岐山王私交過,甚心懷不軌。
汝州的,平州的,禮部的,刑部的,一份一份的奏折從她顫抖的手滑落。
“你祖父三朝老臣,忠心耿耿,但你父親兄長竟如此忤逆,做下這種種惡事,天理難容。”蕭容璟冷聲斥責。
“皇上,我父親和兄長對皇上一片忠心,他們是被誣陷的,求皇上明察。”
她跪在地上,用力地磕頭哀求。
“忠心?”蕭容璟冷笑道:“當年他們輔佐朕,朕也以為他們是忠心,所以給了你皇後的位份,給了你們孟家莫大的榮耀,想不到你們孟家就是這般報答朕,你藐視君上,置喙朝政,善妒無後,苛責宮人,你父兄結黨營私,意圖謀逆。你們作下的這樁樁件件,讓朕何以對天下?朕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張寶,帶這個賤婦出去。”
孟知嬅被拖回長春宮,春櫻跑過來,看到她額頭的血跡,嚇壞了。
“我們孟家,完了......”她跌坐在地上,失神喃喃道。
“不會的,我們百年孟府,太老爺三朝老臣,門生遍布天下,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的。”她的陪嫁婢女春櫻一麵給她擦拭額上的血漬一麵寬慰道。
“對,”她一把抓住春櫻的手,眼裏燃起了一絲希翼,“我們百年孟府,根基深厚,不會那麼輕易倒下的。”
第二天,長春宮的宮門又被打開,一個身著貴妃服飾的豔麗女人緩步走了進來。
孟知嬅正跪在佛前為家人祈福,聽到聲響,轉頭看清來人,目光冷了下來。
李雲緋,這個當初跟在她身後一口一個“姐姐”,從唯唯諾諾的工部少卿家的小姐,到容璟的侍妾,再到如今的貴妃。
“姐姐,三年不見,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妹妹真是心疼。”
李雲緋站在她麵前,做出一副痛惜的模樣,那雙水光粼粼的桃花眼中卻是掩飾不了的譏笑。
孟知嬅沒理會她,回過頭,繼續雙手合十低聲念經。
李雲緋從跟隨的婢女手中拿過一個盒子,放到她麵前,打開蓋子,裏麵是紙錢,又揮手示意跟隨的婢女出去。
“姐姐,你我姐妹一場,不忍心瞞你。皇上今早下旨,吏部尚書孟良徽與吏部少卿孟知文謀逆作亂,孟家成年男子全部正法,其他人等全部流放邊地,永世不得入京,孟夫人聞訊心悸而亡。身為兒女,總得為父母哭一場。所以,我特意給姐姐送點紙錢來,以慰孟大人和大夫人的在天之靈。”
孟知嬅腦袋嗡的一聲,似乎被什麼擊中,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複存在,隻剩李雲緋鬼魅一般的聲音在耳邊縈繞。
李雲緋看著她慘白的臉,眼裏的譏笑擴散到臉上,她繼續說道:“昨晚我聽說,皇上終於下了廢後的旨意,就知道你們孟家是保不住了,因為我們皇上最是謹慎不過了,不到萬無一失的時候,他是不會讓人知曉他的心意的,比如......”
李雲緋蹲在她身旁。聲音低了下來,:“你為什麼子女緣薄?”
“你在太子府喝的那碗墜胎藥,送藥的許侍妾隻是替死鬼。你們成婚後你屋裏點的香,是為你特製的,為的是讓你不能有孕。你那次突然有孕,製香的奴才全被處死。你封為皇後之後,你的飯菜添了一點東西,這東西倒沒什麼毒,隻是日積月累下來,會讓人的脾性越來越暴躁。”
孟知嬅全身的力氣都因李雲緋的話抽空了,她跌坐在地上,兩手努力地支撐著身體。
“他為什麼如此恨我?如此恨我孟家?”孟知嬅隻覺得全身發冷,止不住地顫抖。
“你們孟家屹立百年,門生遍布天下,皇上母妃早逝,母族式微,他要登上皇位,必得有強大而牢固的支撐,你們孟家是最好的選擇。但也就是你們孟家門生太多,能左右朝政,讓皇上掣肘。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怎可受製於人。隻有你們孟家被連根拔起,皇上才能真正坐擁天下。”
李雲緋鄙夷地看著萬念俱灰癱倒在地上的孟知嬅,起身道:“皇上今天還下了兩道聖旨,一道是封我父親為一等忠毅候,帶兵去平叛岐山王亂黨;另一道是定北大將軍謀逆,已被押入天牢,這世上再無人為孟家發聲。你們孟家當年為皇上搬倒陸右相,傾全族之力掙下的從龍之功,不過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孟知嬅發出淒厲的叫聲,衝向牆壁。
“姑娘,時辰不早了,要跟大夫人去珍寶齋打造新頭麵了。”
大丫鬟春櫻過來輕聲道。
孟知嬅回過神。是了,元平十五年三月,皇後宮裏的牡丹盛開,皇後邀請一些命婦貴女進宮賞花。
名為賞花,實為幫她的養子魏王蕭容璟,齊王蕭容琪牽橋搭線。就是在這一天,她和蕭容璟定下終身,然後把孟府推進萬劫不複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