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彼時李雲緋的父親李晟還是工部少卿，在上京這樣權貴雲集之地，少卿不算什麼顯赫身份，所以李雲緋在人前都是唯唯諾諾。

但她有一個令人不容忽視的長處，就是她姿色過人。小小巧巧的瓜子臉上，一雙桃花眼漾著水光，看人時如有千言萬語要傾述。她還有個習慣，喜歡低頭輕咬櫻紅的下唇，手裏絞著絹子，猶如她此刻站在店門的樣子，我見猶憐。這副模樣，女子都忍不住想憐惜，更何況是容璟。

如若不是親曆，孟知嬅是想不到麵前這個怯弱的女子將來會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而她，聲名顯赫的左相府嫡長孫女竟落為階下之囚，最後整個家族都覆滅。

孟知嬅心中冷笑，追名逐利，攀爬富貴人之常情，但再重來一世，她絕不允許別人踩著她家人的屍骨往上爬。

“沈大夫人安，孟小姐安。”跟李雲緋一起進來的是她的母親柳鵑，她恭恭敬敬地向沈月清母女行福禮，然後又向吳靜儀母女行禮。

她是一個美貌婦人。聽說原是正室的陪嫁，後來做了妾室，正室病逝後，李大人沒有另娶，而是將她扶正。

吳靜儀知道李雲緋母女素來跟沈月清有來往，加上李晟官職不高，心裏看不上，當下瞧都不瞧一眼，隻顧自的翻看花樣圖冊。

柳鵑倒是麵色不變，臉上一直是合宜的笑容。

孟知嬅突然對她好奇，一個陪嫁丫鬟，做到正室，被人當眾羞辱也麵不改色。看來，這個柳鵑也是個厲害的角色。

“柳夫人，過來一起坐。”沈月清向她們招呼。柳鵑出身低微，她們平日不過點頭之交。但女兒和李雲緋來往親厚，加上剛才和吳靜儀有了口舌之爭，如今看到柳鵑受辱，沈月清便刻意和柳鵑熱絡起來。

“姐姐，妹妹原想去邀你一起來看頭麵，但又怕你不得空，所以不敢去，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你，太好了。”李雲緋坐在孟知嬅身邊，滿臉皆是笑。

“雲緋妹妹有心了。”孟知嬅含笑道。

麵前這個笑麵如花的羞怯女孩，和長春宮譏笑的華貴麗人在她腦海交替出現，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李雲緋？孟知嬅背後發涼，她驚覺到，她對李雲緋從未真正了解過。

沈月清這邊言笑晏晏，吳靜儀她們也選好了頭麵花樣，臨出店門的時候，吳靜儀冷哼一聲：“寵妾滅妻，小心報應。”

柳鵑麵色一變，李雲緋眼眶一紅，泫然欲泣。

沈月清沒說話，畢竟柳鵑確實是從妾室扶正的，和她嫡女正室有著天壤之別，若不是今日情況特殊，她是不會和柳鵑攀談的。

孟知嬅低頭喝茶，妻妾之事不是閨閣女兒好議論的。

顧掌櫃拿著頭麵花樣圖冊過來，打破了尷尬。他先給沈月清敬茶，連連告罪伺候來遲。

沈月清道：“得了，且讓我看看你最近有什麼新奇的花樣吧。”

顧掌櫃將圖冊在她麵前打開，圖冊中間有兩頁折疊了起來，這是珍寶齋的規矩，說明有顧客把這兩個花樣包了下來，要做獨一無二的花樣。如此看來，吳靜儀把那兩頁的花樣包了下來。

沈月清翻過那兩頁，往後麵看。

柳鵑輕笑道：“這是吳大夫人預定的吧，也不知道是什麼奇巧的花樣？”

沈月清的手停了下來，顧掌櫃笑道：“這本冊子裏所有的花樣同夫人小姐們一樣，都是獨一無二的，隻有獨一無二的花樣，才襯得夫人小姐們高貴的身份，小的會幫夫人小姐找到最適合的花樣。”

李雲緋咬了咬下唇，細聲細氣地說：“可終歸，沈大夫人和姐姐的選擇都比別人少了呢。”

孟知嬅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雲緋一眼，笑道：“花樣不在多，在於適合自己，錦上添花便好。不合適的，看再多也不過是費時費工夫。”

李雲緋立刻低下頭，惶恐道：“姐姐教訓的是，是妹妹淺薄無知。”

沈月清沒說話，繼續翻閱冊子，顧掌櫃在旁仔細地解說。

孟知嬅喝著茶，也跟著看冊子。忽然，一個簪子的花樣出現在冊子中，她楞了一下，放下茶盞，湊過去看。

沈月清見女兒有興趣，就把冊子往她麵前一推，問道：“你喜歡這個？”

那是一支梅花樣式的步搖，白玉雕刻成花瓣，外麵纏著細細的金絲，花蕊是幾顆小巧的紅寶石，下麵吊著三串珍珠墜子，每顆珠子都如拇指甲般大小，整支步搖栩栩如生，熠熠生輝。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孟知嬅低聲吟道。

“你如喜歡，我們便定了這支簪子。”沈月清笑道。

“我是覺得，”孟知嬅轉向李雲緋，笑意盈盈：“這支簪子很襯雲緋妹妹。阿娘你看，雲緋妹妹雖出身不高，但誌氣高，不正如梅花一樣，雖身處逆境，卻一心向上麼？”

她這話褒貶不明，李雲緋眨了眨眼，掩下眼底的晦暗的神情，臉色微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姐姐謬讚了，雲緋沒這麼好。”

沈月清把冊子往柳鵑麵前推，含笑道：“知嬅這樣說，我也覺得這簪子很襯李姑娘，柳夫人，你就給李姑娘定了這支簪子吧。”

柳鵑笑道：“孟小姐的眼光是極好的，緋兒，還不謝謝孟小姐幫你選的簪子。”

李雲緋站起來，含笑向孟知嬅行謝禮。

“李姑娘的選好了，你的呢？”沈月清問女兒。

孟知嬅翻著冊子，翻到後麵，是一支玉簪，瑩潤淺綠的簪身，簪頭雕成一隻大雁，大雁嘴裏銜著一顆水滴形的青黛石，和簪子色澤相近。

孟知嬅盯著大雁，許久不做聲。上一世，她被心愛的丈夫背叛，被信任的姐妹背叛，淒然收場。大雁是忠貞之鳥，如若身邊之人能有忠貞之人，是否結局會不一樣？

沈月清也湊過來看那簪子，瞧了半日瞧不出簪子有什麼新奇之處，她皺眉問道：“知嬅，你喜歡這簪子？”

孟知嬅抬起頭，雙眸晶亮，道：“阿娘，我喜歡這簪子。”

顧掌櫃笑道：“孟小姐好眼光，大雁寓意忠貞，玉為君子，青黛石珍奇，這簪子很適合孟小姐。”

沈月清笑道：“顧掌櫃，這簪子我們包了。”

“好勒。”顧掌櫃笑著將紙張折疊起來。

孟知嬅嘴角浮著一絲笑意，上一世自己選的是八寶點翠金步搖，華貴無比，在花宴上出盡風頭。自己被軟禁後，就流出孟家奢靡的傳言。而李雲緋選的是一支不甚起眼的銜珠步搖，符合她謹守本分的人設。

孟知嬅知道李雲緋不會輕易相信她，戴著這支梅花步搖去赴宴，但她有法子讓李雲緋非戴不可，因為隻有戴著這支梅花步搖，才有好戲可看。

待她們走後，顧掌櫃來到樓上一間屋子，一個披著玄色披風的男子站在窗前，看著下麵孟家和李家的下人各自拉著主子的馬車離開。

“主子，玉簪被人定去了，是左相家的嫡長孫女孟小姐。”顧掌櫃道，他頓了頓，又笑道：“簪子圖案在畫冊一年，這麼多貴客都沒看上，這孟小姐眼光真是不錯。”

“是孟良徽的女兒孟知嬅？”男子問道，看著掛著“孟”字牌子的馬車越走越遠。

“正是。”顧掌櫃答道。

“那就看看她配不配得上這簪子了。”男子轉著手裏的墨玉佛珠，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