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河穿著一套嶄新的深藍色中山裝,衣領上縫著一塊假領子。
假領子是當時年輕男人的一種潮流,拿白毛線,用鉤針鉤成一塊跟衣領差不多大的帶子,縫在衣領內襯,露出的那段白領子會把男人襯托得更俊。
劉青河的臉比以前在這裏時白淨了幾個度,眉眼斯文,還有他胸口衣袋上別的鋼筆,都顯得他是那麼與眾不同。
他正在跟向南澤擺龍門陣,目光似有所覺,看過來,正好對上向霞的視線,臉上露出溫和笑容,喊了聲:“幺妹。”
聽到這聲,向霞覺得啥都值了,明明是一樣的字,姐姐們都這樣叫的,可從劉青河嘴裏喊出來,她聽著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包含了很多的意義。
“哎”向霞應了聲,喊了句,“青河哥”,心頭砰砰亂跳。
“幺妹你走哪去了,吃飯的時候沒看到你。”劉青河溫溫和和的目光落在向霞充滿青春、健康光澤的臉上。
向霞心頭喜滋滋地:劉青河惦記著她呢。
還不是找你去了,想早點看到你!她在心裏說。
她臉上帶著些紅暈,攤開手掌,裏麵是幾顆從路邊草叢順手找的地果:“我去坡上掰地果了。”
“這麼早?地果都熟了。”劉青河會心地起來。
地果是本地農村夏天獨有的一種果子,喜歡藏在草叢裏,甚至苔蘚底下,熟透的果子甜香味能飄出好遠。
劉青河在這裏的時候沒少參與這種掰地果的活動。
向霞心裏更樂了,幾步走近,將手伸過去:“青河哥,你吃。”
劉青河還沒動,旁邊一隻大手伸過來,從向霞的手掌上拿了一粒粉粉的果兒。
向霞臉上的笑容僵著,目光掃過去,差點沒繃住:那個漢子怎麼在這裏!
剛剛她的注意力全在劉青河身上,沒看到坐在角落裏的傅峯,也就不奇怪了。
正是養蠶時節,堂屋裏空的地方不多。
傅峯手裏夾著一支帶金線的過濾嘴香煙,嘴裏還在悠閑地吐著煙圈,眼神研究著手裏的果子,說著不同於本地的語言,但可以聽懂:“這個怎麼吃?”
向霞因為傅峯奪了原本給劉青河的美味,隻覺得他很沒禮貌,拉著臉不說話。
她盯著他手裏的煙,瞧著這比去遠處賺錢回來的男人抽的煙還要好。
“把皮剝開,吃裏麵的肉。”劉青河接話。
傅峯有點笨拙地剝掉果皮,把果肉塞進嘴裏,咂巴了兩下,眼睛微眯,“味道好極了,再來幾顆。”
說著話,都不等向霞答應,再次伸手。
他還是第一次吃到這種稀罕東西,那股自然、純正的香甜味是其他任何人工種植的水果都沒有的。
向霞哪裏肯答應,一縮手:“不給。”
“這麼小氣?”傅峯目光有點意味深長。
向霞被那眼神一盯,想起來,他要是當麵跟劉青河說起她的醜事,她不用活了。
她心虛地放低聲音:“自己去找。”
“我跟你買。”傅峯看起來是饞上這口了。
向霞的眼睛狡黠地閃了閃:“一塊錢一顆。”
大米才1角4分7斤,一塊錢,大米都能買六斤多了,傻子才會拿一塊錢買這種不要本錢的野果。
可她麵前的人是傅峯,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把地果全抓手裏:“我都要了,給你十塊錢。”
他毫不含糊地掏出皮夾子,打開,裏麵是一疊擺放整齊的鈔票,麵值最小的都是一塊的,還有十塊,百塊,甚至還有千塊的!
這都不打緊,重要的是,一張十元的鈔票,已經遞到她麵前。
她還從沒擁有過這樣的巨款。
“還不快去吃飯!你姐姐們都上坡摘桑葉去了,中午的桑葉還沒丟!”向南澤聲音略嚴厲地提醒。
向霞看到那張嚴肅臉,哪裏還敢接錢,轉身就走。
身後,是傅峯要給錢,向南澤極力阻止的爭議聲。
向霞進了廚房,悻悻地從灶孔裏拿出中午飯。
因為有客人,午飯很精細,是摻了少量包穀麵的白米飯。
飯上麵擱著黃瓜,風蘿卜塊,還又幾片肥肥的、白白的臘肉,都被炒得很香。
但因為被傅峯攪合了一通,她心裏惴惴著,有點吃不出味道來。
她豎起耳朵聽著那邊的交談聲,就怕傅峯抖出她的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