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房中素絹花梨屏風後，女子倚坐床榻身形影影綽綽，隱約隻能看見其烏黑的長發自然地披散，露出巴掌大的白淨臉龐，唯有一道目光灼灼地望著玄燁，似乎有萬千情緒在其中，仿佛想穿透身體一直望進他心裏。

......明珠？

玄燁一陣恍惚，或許是那宮女和房間裏熟悉的香氣，一時讓他產生了錯覺。

烏雅氏強忍住就要決堤的淚水，深吸了幾口氣，輕聲說道：“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短短幾個字，今生再說起竟揉進了她不盡感慨。

剛要邁步越過屏風的玄燁聽她請安驀地停下腳步，不可思議的亮光在他眼裏閃爍，不過隻存在了幾息間，眼中的光芒逐漸暗了下去。

玄燁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他心中不禁冷笑，原以為安靜本分的烏雅貴人竟也使得一身好手段，反觀自己剛才片刻的恍惚，看來是需要好好休息下不清醒的腦子了。

從踏進這永和宮開始，明珠身前伺候的侍女，明珠宮裏的白玉梅香，甚至明珠見他時愛說的那句‘萬福金安’！

世上可沒有那麼多無緣無故的巧合！

好一個溫婉安分的烏雅貴人，如此心機，這樣看來孩子抱到如月處教養倒是好了。

玄燁最厭惡被人算計，心中怒氣已升，麵上卻不顯，隻硬生生收回邁出去的腳步，並不回話扭頭就出了內室。

門外李德全還沒來得及坐下，就瞧見玄燁一臉鐵青地悶聲往外走，嚇得趕緊追上，心道這墨韻堂的小主看來也是個不省心的，難為皇上兩次探望都被氣走了。

初心、琉璃見皇上剛進去又出來，怕是連話都沒說上，二人以為自家主子出了岔子，慌忙進來查看。

烏雅氏靜坐床前，麵上錯愕已悄然散去，她心中細細回想，玄燁進來時還一切如常，直到......她向他請安，說了一句“萬福金安”？

初心見她呆呆地出神，以為出了大事，急得快哭了，連聲喚道：“小主，你怎麼了，小主......”

烏雅氏聞聲抬頭，卻越過初心肩頭一眼瞧見站在後方同樣一臉關切的琉璃，突然靈光一閃，他莫不是......以為我刻意效仿先皇後爭寵？

我效仿我自己？

“哈哈哈——”烏雅氏突然發笑，銀鈴般的笑聲在室內回響。

初心與琉璃二人麵麵相覷，小主莫不是......悲極生樂？

在初心二人目瞪口呆中烏雅氏止住笑，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語氣輕鬆地說道：“嚇著你們了？”

琉璃大著膽子答道：“奴婢們是擔心小主，怕不是出了什麼岔子，小主千萬放寬心，凡事都能想辦法。”

看來琉璃也以為是她做了什麼不恰當的舉動惹惱了皇上。

烏雅氏笑眯眯地看著她：“我連皇上麵兒都沒見著，能出什麼岔子？”

初心聽她這麼說，立馬跟著開心起來：“我就說嘛，咱們小主最是禮儀端莊，不可能出問題。”

琉璃不著痕跡地拍她手，示意她別說了，初心不解，張口就問：“琉璃姐姐，怎麼啦？”

無論琉璃如何使眼色，她還是一臉懵懂地追問。

烏雅氏饒有興趣地看著琉璃臉頰逐漸變紅，最後幹脆也破罐子破摔說道：“小主說了，連皇上麵兒都沒見著，你還在這兒高興什麼。”

初心這才反應過來，小臉唰一下變白，望著烏雅氏嘴張張合合半天沒發出一個音。

烏雅氏再也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初心見烏雅氏不像生氣的樣子，也跟著傻樂，不知為何，琉璃也跟著笑起來。

墨韻堂內傳出三人脆如銀鈴的笑聲。

永和宮裏值守的小宮女小太監們聽著動靜都傻了眼，這主仆三人怕不是得了失心瘋，把皇上氣走了還笑得出來。

笑歸笑，烏雅氏瞧著今日玄燁的反應，心裏難免有些複雜。

想當初自己入宮為妃前，就早早知道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將成為自己的夫君，小小少女情竇初開，滿心滿意帶著憧憬與期盼終於等到入宮那日，親眼見到了玄燁。

他是她見過最俊雅絕倫的男子，白梅如海，他在海深處，疏花冷蕊，疊影重重，遠遠望去燦若積雪，她輕聲問安，他含笑回頭，恰逢一陣輕風拂過，吹落梅花千瓣，如積雪飄落在他身上，從此，她獨愛白梅。

然而白梅並非她獨有，前世的她不懂這個道理，思緒終日苦悶糾結其中，無暇顧及其他，終是步步踏進別有用心的人精心設下的陷阱，含恨而亡。

重生這一世，她發誓絕不讓悲劇再次上演，鈕祜祿家的女兒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案中之物，她定要那佟佳氏明白覬覦她後位的下場，體會那痛苦絕望的滋味。

而白梅，或許也不是她該覬覦的，上一世已付出了慘痛代價......

這一世......

皇上去了永和宮沒待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走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後宮，一時間好奇的、嘲笑的、譏諷的聲音頓起，不過隔了幾日也不見永和宮有新動靜，漸漸就平息了下去。

這日，一場小雪不期而至，薄薄一層灑在紅牆金瓦之上，煞是好看。

正趕上小寒，到了惠嬪設的賞花宴的日子。

初心跑進跑出，拿了不少衣服首飾來讓烏雅氏選，烏雅氏細細看過一遍，大都是粉紅翠綠的俗色衣衫，不由得皺了皺眉。

琉璃也在一旁幫忙挑選，好不容易挑出一身雪色雲緞宮裝，初心連連擺手：“這也太素淨了，今日各宮小主肯定都會精心打扮，小主若是穿這身去，不出彩就不說了，怕是還會被人笑話寒酸。”

琉璃作勢要拍她嘴，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初心連忙捂住，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兩人早已親密不少。

烏雅氏眼看著琉璃漸漸恢複原先暢快爽利的樣子，心下也十分安慰，順手拿過琉璃手中的衣裳說道：“不錯，就這件吧。”

“這......”初心還是沒忍住，“小主，這也太素淨了。”

“是嗎？”烏雅氏仔細端詳了一番，點點頭，“是有些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