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坐在燈光照耀下璀璨異常的西洋鏡前,桌上放著娘生前為我做的最後一件衣裳。
柔嫩的中指輕輕的撫過細膩的料子,忽然間臉色驟變,伴隨著歇斯底裏又歡欣異常的笑聲,瘋了一般地拿起剪子狠剪起來,直到失去所有力氣。
嗬.......蒼天著實不薄於我。我放下剪刀,看著自己年輕嬌嫩的臉輕輕勾起了嘴角。
重回20歲,這是我最好的年華,也是我衰敗的開始。
這一次,我要細細籌謀,讓虧欠我的所有人,不得好死!
1.
我是小蓮生,出生在民國前的鄉村。
爹是個前朝考出來的秀才,可惜,大清亡了。大清覆滅後我爹鬱鬱不得誌,整日穿著長袍之乎者也,再加上拉不下臉麵幹苦力,我們全家便靠著祖傳的六七畝地為生。
我娘是個小腳女人,因為長得好,才被我爹這個秀才老爺娶回門,生了一女二子。我是家裏的老大,從小就承擔起了照顧弟弟們的職責。
那時候戰亂紛爭不斷,整天不是這個地方天災,就是那個地方兵禍。我們一家人靠幾畝地活得自然艱難,眼看就無以為繼了,偏我爹又喝醉酒惹了官司,我娘害怕之下病倒在了床上,剩下的大弟二弟嗷嗷待哺,全家眼看著就要活不下去了。
我身為家裏的長女,自然而然的擔起了養家的重責。我長得好看,這就是我最大的依仗。
我把自己賣給了城裏的伢婆。我需要錢,在這個年代,我一個沒接受過新式教育的鄉下丫頭,除了這條路,已經沒有其他出路了。
伢婆領我進了滬市冷橋港,進了傳說中的銷金窟——百樂門。
我剛進百樂門的時候,渾身土的要命,一張嘴就是一股子鄉下口音,實在上不得台麵。按經理的說法,我混身上下一無是處,身子平的跟板子一樣,隻有這張臉有幾分可取之處。
為了能從我身上賺到錢,他讓人教我言行舉止,衣著打扮,給我改名小蓮生,把我好好養了半年才讓我接客。那半年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有吃有喝,無人打罵,雖然他目的是為了把我賣出更高價,不過,我依舊感激他。
我接客一個月後就紅了,幾乎相當於一炮而紅。
那時候的洋人最喜歡我這種既溫柔似水又色授魂與的調調,我為了掙錢,很能舍下身段,極盡討好,整日挽著他們的胳膊出入各種名流府邸。最得意時,雖比不過花國頭牌完顏女士,卻也有了不少可供挑選的主顧,擔得上一聲炙手可熱。
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開心的日子仿佛永遠過不完一樣。幾年過去,我難免落寞了,雖然我才20歲,可這百樂門裏最不缺少的就是年輕鮮亮的女孩。我已經不能讓他們感覺到新鮮了。
好在這幾年我靠著賣身的錢,購置了房產,養活了一家人。我爹在鄉下當起了小鄉紳,拾起了秀才老爺的體麵;大弟更是考上了滬市有名的聖華男高,進了學生會當幹事;小弟雖然有些嬌慣,可也入了學,有了文化。
我無私的奉獻給了整個家,讓大家都開開心心,其樂融融。可是,他們其樂融融的家裏似乎並不包括我自己。
我畢竟是上不得台麵的人。我爹說了,男孩才是傳宗接代的,我要幫弟弟們光宗耀祖。我的工作不幹淨,我的人也不幹淨,日後入不得祖墳。隻有幫高家養好弟弟們,以後死了,才能看在弟弟們良心大發的條件下給我個埋身所,不至於被牛頭馬麵當成孤魂野鬼給拘了去。我覺得爹說得對,所以我拚命的給家裏的男人掙錢,生怕被弟弟們嫌棄。仿佛隻有這樣,我才能抵消自己的汙穢。
汙穢?嗬,惡心,惡心死了,惡心死了,惡心死了!!!!!
我拿自己的青春掙錢,我把大把大把的鈔票寄回家裏,可我爹卻拿著我的錢抽大煙找小老婆,最後害死了我娘;大弟是我們高家的驕傲,拿著我的錢裝成少爺迎娶船運千金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最後卻嫌我辱沒門楣對我落井下石;我年紀最小的小弟,不學無術,好賭成性,為了賭資不惜騙走我的養老錢,害我病痛纏身無錢醫治。
汙穢?肮臟?他們花我掙的錢時就沒有想過,這錢是不是幹淨的嗎?
我倒是想親自問他們一句,憑什麼?我哪裏對不起他們?我掙了那麼多錢,我在這破世道以女子之身供起了全家。我染了一身臟病,卻被算計走了所有家產,臨死了,被一卷涼席扔進了破廟。就因為我是女兒嗎?就因為我不能光耀門楣嗎?就因為我出生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嗎?
我要死了,我從沒有這麼清楚的感受過死亡的來臨。
我的眼神渙散,渾身蜷縮,連手指都失去了力量。
我轉動著眼珠,死死盯著破廟裏那三頭六臂的詭異“菩薩”恨道:“菩薩啊,我這輩子不過二十餘載,皆是為他人做衣裳,最後卻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我小蓮生,若重來一世,必不再如此翅愚,我要為自己而活。您要是在天有靈,就讓讓善人有善報,惡人落陰司,小女願不得往生,以魂魄為祭,侍奉左右,塑您廟宇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