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幽死在今年三月。
他們說因為小幽碰壞了曦玥種在禦花園的桃花,被她命人割了脖子。
因為林家想要我去祭拜先皇後,被曦玥攔了,無人知會我。
她回林家的時候被關在門外,所以她拿小幽撒氣而已。
小幽連屍體都沒留下,曦玥派人帶我去看,她的屍體已經慘不忍睹,我胃裏一陣陣翻湧,我求曦玥,別這麼對小幽,她頂著一派純真的笑容,對我說:“都怪妹妹不乖,為什麼要讓林家人認你啊,要是妹妹安安靜靜在宮裏做個死人,她就不會死了。”
“這也是我的錯嗎?”
“是。”
皇帝寵愛她,她就沒有錯。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權力這麼好。
後來我的日子越發難過了,因為對我好的宮人會死,對我不好的會封賞。
我的隱忍換來的是曦玥變本加厲的羞辱。
我及笄那天被人打暈。
在冷宮旁幽暗的小院裏醒來,一個肥碩的身軀壓在我的身上,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厚重的夜色湮滅了我的求救聲,眼睛失神地望著天空,一顆星星也沒有。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身體的疼痛逐漸轉變為麻木。
他舔了下嘴唇,起身離開。
這就是曦玥送給我的及笄禮。
看著他的背影,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抓起他腳邊的石塊對著他的頭砸下去。
一下兩下,直到一股黏稠溫熱的液體濺在我的臉上,才停了下來。
他的腦袋被砸得稀爛,血水流了滿地都是。
我失掉了所有力氣跌坐地上,心想著我殺了這個人,自己應該也活不久了,畢竟我是辭鏡,不是曦玥。
“你想活嗎?”
聞聲我通體冰涼,一隻手摸向旁邊染血的石頭,一邊抬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墨軒慵懶地倚在樹上,他的眼睛在我身上遊走,將我的狼狽盡收眼底,臉上還掛著嘲諷的笑:“省省吧,你殺不了我。”
我咽了下口水,看著樹上的人,他的麵上帶著笑意,眼睛卻像寒冰一樣。
我緊緊攥著拳頭,忐忑地問:“公公有何指教。”
“你倒是聰明得很。”
從小我就明白,沒有能力的時候,倔強隻會迎來死亡。
“我給你解決這裏的事,你記得帶上報酬來東廠找我。”墨軒隨口說著,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想起他從前說過的話,手指在地上抓出一道血痕。
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下一刻,還不待我反應,那抹紫色的身影瞬間出現在我麵前。
“雜碎。”墨軒冷冰冰的開口,一具宮女的屍體倒在我腳邊,我認得她,曦玥宮裏的,大概是想來看看他們的計劃有沒有成功吧。
我向後側了一步,她和那具男屍堆在一起,讓我胃裏一陣翻湧。
墨軒擦了擦手,衝我笑:“別讓我等太久哦。”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小院的,隻有身上的疼痛是真實存在的。
林姑姑急壞了,看到我回來又驚又喜,就差抱著我哭出來了,等她揭開我的外袍,看見我的樣子時,心疼得眼淚直流,一把將我抱進懷裏:“是誰,老奴去殺了他。”
“他已經死了。”
我攤開手掌,上麵還有斑斑血跡,林姑姑將我的衣服裹緊送我回了房間,在我的被子裏塞了兩個湯婆子,但我還是病了。
重燒不止,連眼睛都沒有辦法睜開。
等我醒過來已經是三天後了,左右都不見林姑姑,多番詢問才知道她因為幫我找太醫衝撞了帝姬,被下獄了。
那天夜裏我發了高熱,但是宮中的太醫都在曦玥帝姬那,碰巧帝姬吃壞了東西,胃痛不止,林姑姑尋不到太醫,就隻能硬闖帝姬宮,最終也就隻能找來一個剛剛上任醫術青澀的年輕太醫。
宮牆內的知了叫個不停,嗡鳴聲像是喪鐘一樣吵人。
禦書房前的地麵,宮人每隔一刻鐘就會澆一次水,帶著冰晶的水落在地麵上很快就消失無蹤。
空氣被扭曲成一張悶熱窒息的網,讓包裹在其中的人喘不過氣來。
我跪在禦書房前,汗水大顆大顆地滴落,皮膚也被炙烤成一片猩紅。
“兒臣求父皇放過林姑姑。”
頭磕在地上,一下兩下很快就滲出血跡,又被地麵燙傷凝結,我已經麻木了,感受不到疼痛,隻想將林姑姑救出來。
可我跪了很久很久,那扇門始終緊閉著。
我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膝蓋上的肉被燙地粘在地麵上,每動一下,腿上的肉就被扯爛一片,撕心裂肺的疼。
突然周圍開始變得吵鬧起來,宮人的腳步也加快了許多,齊刷刷跪了一片。
“參見帝姬。”
我恍若未聞,隻是撐著身體的手掌微微用力。
頭頂出現一片陰影,曦玥走到我旁邊,她說:“姐姐送你的及笄禮,你喜歡嗎?”
“我還有份更大的禮給你。”她總是笑著將眼睛彎成月牙形,用最單純的麵孔說最殘忍的話,而所有人都覺得她美麗善良。
她擦著我的肩膀走進禦書房,帶出了林姑姑杖斃的聖旨,就在我的宮裏實行,像小幽一樣,讓我親眼看著林姑姑死不瞑目,卻無能為力。
林姑姑撐著最後一口氣對我說:“公主,要好好活下去,皇後娘娘用命保下的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我抱著林姑姑的屍體將這間宮殿裏每一張麵孔都牢牢記在心裏。
夏伏天,我病得很重,所有人都避我不急,倒是那位年輕的太醫時常來看我,我問他:“你不怕死嗎?”
他隻是淡淡一笑:“治病救人,臣的本分而已。”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蘇昱來看我的那天,我的病已經有了起色,坐在院子裏的樹下的陰影裏發呆,他一襲白衣站在陽光裏朝我望過來,那大概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好的畫麵。
他朝我伸出手說:“等你病好了,我就讓我爹求陛下賜婚。”
“不嫌棄我的出身嗎?”
他微微一笑,眼神清澈幹淨,他說:“蓮花出淤泥,不染世俗,你雖身處青樓,心中不染濁氣,於我而言,甚是喜歡。”
“若我非完璧之身。”
他隻是愣了一瞬便同我說:“女子貞潔,從不在羅裙之下。”
他抬手替我摘下頭上的落葉,將腰間的玉佩遞給我:“此生願你冠吾姓,平安喜樂。”
我就這樣癡癡地看著他,聽他講著那些獨屬於少年人的承諾,眼前朦朧了一片。
日色漸弱,蘇昱隨著夕陽的方向離開,我看著他的背影隨著日暮隱入黑暗中。
從此我和他再也沒有以後了。
已去的人不能白死。
我注定要踩著累累白骨一步步爬到殿堂上去。
而他就該幹幹淨淨的,活在陽光下,不沾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