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來出？”

三嬸子是一個麵色黧黑，身材微駝的中年婦女。

她是家裏平日裏的主要勞動力，自然是比懵懂的古河更清楚古馳這句話的份量。

愣了片刻後，三嬸子直勾勾的盯著古馳：“二娃子，你沒在開玩笑吧？你三叔這病，估計所需要的花費......”

三嬸子話還沒說完就被古馳打斷，古馳毫不猶豫將存折往她手裏一塞，解釋道：

“這裏麵有九百多塊錢，到了市裏，隨用隨取！”

“分，毛，塊......”

三嬸子翻開存折，按著古馳的指點一看，點著存折的手指頓時僵住。

古馳來不及跟她詳細解釋錢的來曆，擠開目瞪口呆愣在床邊的劉大夫，小心攙起床上躺著的三叔。

古馳背起三叔動作有些不暢利，不小心將三叔給弄醒了。

“二，二娃子，你來了啊？吃了沒？沒吃的話，咳咳，我讓你三嬸兒給你下碗野菜麵？”

勉強睜開眼簾，看清楚了背起自己的人正是古馳之後，三叔強扯了扯嘴角。

這年頭，家裏能出一碗野菜麵待客的人家，不是大戶，就是平日裏時常貼心窩子待人的人家。

古馳心裏一暖，眼眶瞬間紅了。

微一咬牙，古馳不動聲色抹了把眼眶，強笑道：“吃了，三叔，咱們先不提這個，我這會兒過來，是來帶你去市裏看病的......”

“害，我這病都什麼樣了，我還不清楚嘛？有那錢了你就自己留著。

你啊，跟雪兒有了大胖小子之後，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三叔費力咳出一口濃痰，氣色順了許多，連聲勸慰古馳。

古馳眼尖，看見了那灘濃痰在暗黃的燭光下呈現出令人心悸的紫褐色。

劉大夫也察覺到了異樣，眉頭緊皺看著古馳叔侄倆，目光晦暗不明。

古馳心裏一突。

“二娃子，讓叔躺會兒，叔有些日子沒見你了，正好跟你好好說說話......”

三叔察覺到氣氛詭異，不以為意一笑，輕輕拍了拍古馳肩膀。

三嬸兒也心疼的看向古馳：“要不......”

古馳歎了口氣，將三叔小心放平。

還沒等他開口，身後的衣角忽然被人扯了扯。

古馳一愣，扭頭正好看見劉大夫一臉嚴肅的模樣。

劉大夫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屋外，拔腿向外走去。

古馳會意，寬慰了三叔一句，也跟著往外走。

“你三叔這會兒臉色跟正常人差不離了......”

走到院落一角，劉大夫當先開口。

古馳微微皺眉，心裏無來由一突。

果不其然，劉大夫緊接著的一句話就讓古馳如墜冰窟。

“要是我沒看錯的話，你三叔剛才咳出來的是淤血——肺癆的淤血......”

“換句話說......”

說到這兒，劉大夫小心看了眼古馳。

但夜色漆黑，他壓根就看不清楚古馳的臉色。

“不用繞圈子，直接說！”

古馳不看他，抬頭看向絲毫沒有動靜的院外。

預想中的拖拉機，古河還沒有借來。

劉大夫一咬牙，索性直接道：“按我這麼多年看病的經驗，這就是回光返照的症狀！”

“......嗬。”

古馳無來由輕笑一聲。

劉大夫的話，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劉大夫，托你個事兒，去我家一趟。讓我媳婦兒殺一隻老母雞，燉了湯裝進那個鐵皮飯桶裏。”

“吃點兒好的也好......”

想了想，古馳瞥了劉大夫一眼，扭頭朝著沒半點動靜的屋裏喊了一聲。

“三嬸兒，看顧好我三叔，給他穿兩件厚實點的衣服，我出去一趟。”

剛轉身的劉大夫身子一僵，歎了口氣之後，跨出院門兒。

喊完之後，不等三嬸兒回答，古馳跟著劉大夫屁股，轉頭就走。

劉大夫向北，古馳向南。

古馳家在村北，拖拉機存放的會計家在村南。

到了會計家門口，古馳不由懵了。

會計家裏院裏一片漆黑，一丁點古河來過的跡象都沒有。

“怎麼回事兒？難道古河走錯路了？？”

腹誹一句，古馳借著月光敲響會計家的破木門。

“秦伯，在家呢吧？我有些急事兒，需要借拖拉機用一下！”

一陣狗叫聲驟然響起，會計家的西屋亮起了燈光。

“......古馳？”

秦會計披著爛棉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是我，秦伯，我來借一下拖拉機。”

“......咋回事兒啊你們兄弟？一個一個來？我不是跟古河說了拖拉機被隊長開走了嘛？”

秦會計不滿道，趿拉著布鞋朝著古馳走來。

“村長？”

古馳一愣神，轉頭就往村長家跑。

“嘿！你倆兔崽子！”

......

還沒等古馳跑到村長家，就聽到了一陣哭罵。

“狗東西張國紅，你不把拖拉機借老子，老子明兒就拎著菜刀砍你全家！”

“先砍你女兒，再砍你媳婦兒，最後，老子在他媽把你那顆狗頭砍下來當球踢！”

一聽是古河的罵聲，古馳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咋回事兒？”

走到近前，古馳一拍正抹著眼淚的古河，皺眉看向緊鎖的鐵門。

古河恨恨踢了一腳鐵門，抽泣道：

“張國紅一聽我說借拖拉機給我爹看病，就鐵了心的躲屋裏裝起死王八了！”

“......”

無奈看了眼古河，古馳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昨兒個古家才和張家大鬧了一場，你今兒說借拖拉機給三叔看病？

按著張國紅的那個小心眼兒，他能借才怪了！

想了想，古馳扯了扯古河，狠狠抬腳踹向鏽跡斑斑的鐵門，揚聲恨恨道。

“張國紅，老子是古馳！老子隻說一句話，拖拉機你要借了的話，後麵分地了，凡是你看上的，我們古家人都不搶！”

“你要是不借拖拉機，別怪老子鬧到市裏，在大隊解散之前，先把你和張癩子貪汙大隊錢糧的事兒都給你捅出來！”

“老子給你十個數兒的時間，你自己考慮！”

“老子說到做到，你自己掂量！十，九，八......”

沒等古馳數到七，張國紅屋裏的燈驟然亮起。

“誰啊？大晚上的不讓人睡覺，吵吵嚷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