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明堂中,紀徽音在軟榻上靠著,閉眼假寐。
昨夜幾乎一夜未眠,紀徽音一閉上眼,就是前世臨死前,林啟那張猙獰的臉。
還有她的阿遇......
“小姐,小姐!”
小羅紋的呼喚聲打斷了紀徽音的思緒,她睜眼,隻見小羅紋興奮地快步進屋。
“......真是痛快!現在外頭可都傳遍了,那定西侯府虧空欠賬,竟派了自家嫡長公子林啟千裏迢迢跑到揚州來求娶紀家嫡女!甚至還以女兒家最看重的清譽來威逼紀家小姐,令其攜帶嫁妝百萬兩為他們填賬,真是豬狗不如!”
小羅紋學得繪聲繪色,說完又興奮地問:“小姐,這下那林啟應該翻不起什麼浪花了吧?”
紀徽音聽著看著,神色卻是淡漠如水。
她垂下眸子,修長纖細的指尖在茶盞上輕輕滑動。
林啟絕不可能善罷甘休,她太清楚林啟是個什麼東西!
他自私,睚眥必報,聽到這種風評,他不氣死才怪!
可是,他究竟會怎麼反擊呢?
心中默默盤算許久,紀徽音眼瞼微掀,深如沉潭的眸底漣漪轉瞬即逝。
她站起身來,道:“走,去母親那。”
*
“公子——不好了!”
揚州城內的館驛二樓,小廝慌張地跑進裏屋,差點跟林啟撞個滿懷。
林啟一腳踹在小廝的心窩上,惡聲惡氣道:“你撞鬼了?讓你辦的事辦好了嗎?!”
小廝委屈又害怕,顫聲著囁嚅:“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去找茶館說書的,結果一連去了幾家,都在說,說——說上京的定西侯府嫡公子強娶紀家嫡女,還以侯府公子的身份要挾人家,帶百萬兩的嫁妝去給侯府填虧空......”
“你說什麼?!”
林啟額上的青筋驟然暴起,一把抓住小廝的衣領,將人硬生生地提溜起來。
他神色陰鷙,怒聲喝問:“這是怎麼回事?”
小廝嚇得快哭了,腿肚子都轉筋:“爺,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隻知道,現在外頭都傳翻天了,是人都在議論......”
林啟臉色漲的鐵青,雙目猩紅,許久怒極反笑。
“好,好啊!一定是紀徽音那個賤人搞的鬼!”林啟將小廝狠狠推到一旁,惡鬼一般瞪著地麵,似是在思索,又似是氣的失了智。
小廝戰戰兢兢許久,帶著哭腔問道:“那公子,咱們現在怎麼辦啊?”
林啟抬眸,眸中的戾氣和陰沉讓人不寒而栗。
倏地,他眼底劃過精光,似是想起什麼,露出個陰惻惻地笑。
他倒是忘了,紀家還有個人......
紀徽音那賤人,且讓她現在得意著,等把她娶到侯府,看他怎麼收拾她!
林啟露出獰笑,咬牙切齒。
“去,把紀懷恩那個老東西給我找來!”
——
“母親!”
紀徽音帶著小羅紋趕到沐風居的時候,紀瑩剛剛開始用早膳。
看到紀徽音,紀瑩忙起身招呼著紀徽音,“還未用膳吧!正好在這陪著娘吃一口!”
說著還特意吩咐著丫鬟,“翠雲,去讓廚房再做個五福鴨,徽音最喜歡吃這個了!”
聽到紀瑩的話,紀徽音心中微微湧動,母親永遠都記得她喜歡吃什麼!
剛開口,鼻尖卻掠過一陣甜膩的香味,紀徽音神色一怔,目光緩緩地掃向正中央那四角桌上正燃著嫋嫋香煙的香爐。
這香......
“小姐還有什麼想吃的?奴婢這就去吩咐。”
翠雲進來,清秀老實的麵龐上帶著笑,看向紀徽音繼續問道。
紀徽音的目光從翠雲身上掃過,而後又看向屋外靜待吩咐的兩個下人。
能接近母親堂屋的,除了眼前的翠雲外,就是門外的婆子方媽媽和大丫鬟白露,這三人皆是紀瑩的心腹。
“我記得,母親屋中往日點的都是紫檀香。”紀徽音不動聲色開口,似笑非笑,“怎麼今天換了?”
話音落下,翠雲麵露惶恐,忙道:“這香是奴婢做主換的!奴婢想著,這紫檀香太厚重,正好前兒出府,在香藥鋪子裏聞見這甜香,那掌櫃的說這甜香來曆不凡,還加了西域的玫瑰露,可以安神補氣。奴婢私自做主買來,想著能為夫人安神。”
語罷,翠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惶惶道:“奴婢自作主張,請夫人和小姐責罰!”
見她如此,紀瑩略有驚詫,“雖然是你先斬後奏,但也沒什麼,這香的確安神靜氣,先起來吧。”
一旁的紀徽音看著翠雲,眼底已經淬出冷意。
長睫微垂,藏在袖管中的手微微顫抖。
這香,她前世就聞到過!
這分明是西域來的陀羅曼,以陀羅花的花粉佐以朱砂、磁石、龍骨製成,看似安神,實則久聞之後便讓人心智渙散,久久沉睡!
最後死於夢中也無知無覺!
紀徽音指尖微微收緊,心中不住冷笑。
說起來,前世她還是從林啟那裏知道的這香,若非林啟酒後拿來與她吹噓,如今豈非又要糊塗一世?!
是她掉以輕心了!
除了林啟覬覦她的嫁妝外,紀家人也對族長之位虎視眈眈。
這兩撥人是一丘之貉,什麼陰損招數都使得出來,她和母親,簡直是四麵楚歌——
“倒掉!”
紀徽音冷然出聲,冷凝地盯著翠雲。
紀瑩見狀微驚,翠雲更是惶恐不解,“什麼?”
“這香甜膩,我聞不慣,再者——”紀徽音看著翠雲,輕輕冷笑一聲,而後才看向一臉不解的紀瑩。
“母親,我記得,善德堂的丁先生曾給您開過安神的藥丸,您最近有按時服用嗎?”
紀瑩眸中的不解一閃而逝,但見紀徽音眸子微眯,便緩緩道:“自然是日日在用。”
紀徽音冰寒的眸光流轉回翠雲身上,許久冷聲道:“丁先生臨走之際叮囑過我,不準母親在房內用除了紫檀香外的熏香,會與那安神藥丸的藥效相衝,傷了母親的身子。”
翠雲瞪大眼睛,驚懼不已地磕頭:“小姐,夫人,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
紀徽音眼底審視未消,微微眯眸看了一會兒翠雲,見她涕泗橫流,不似作假。
許久,紀徽音漠然道:“諒你不知,這次先算了。把香拿去倒了,然後開窗通風,往後連紫檀香也不要再點,放些新鮮瓜果即可。”
翠雲如蒙大赦,連忙出去照做。
看著翠雲抱著香爐匆匆出去,紀徽音眸底思量未減。
忽的,紀瑩握住了她的手腕,打斷了思緒。
紀徽音疑惑地望向母親,卻見紀瑩麵上多了幾分肅然。
紀瑩起身往裏屋走,聲音微低。
“音兒,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