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還沒坐穩的小主們紛紛起身,重又跪在了太後跟前。
照月心中默默哀歎,隻聽見太後對著蘇媛一頓誇讚,並且給她賜了座,就這麼一一看過去,倒是也並未為難誰,直到見到了裴照月。
看清那張臉,太後本能就生出了幾分厭惡:“你是何人?”
“回太後的話,嬪妾裴照月,皇上封了寶林。”
“原來你就是那個在宮裏三番五次惹出事端的丫頭。”太後鄙夷的瞧著。
照月臉色難看,知道今日定是逃不過了,她俯身磕頭:“嬪妾惶恐......”
“你惶恐?哀家看你得意得很!”太後那雙銳利的眼眸像針一般紮在照月的身上,“是不是覺著皇上多瞧兩眼,自己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太後恕罪,嬪妾並沒有......”
“還敢頂嘴!”太後根本就不容她辯解,直接就下了令,“來人,將她拖出去,讓她在外頭跪著,跪到知錯了為止!”
一旁,嚴嵐湘小臉兒蒼白,她正要上前求情,人都站起來了,卻是接收到了莊妃警告的眼神,頓時便嚇得不敢吭聲,隻能默默坐了回去。
這種時候出頭,豈不是找死!
此刻,裴照月已經被帶出去了,而壽康宮裏一片靜默。
太後威嚴的目光掃了一圈,掃過德妃、莊妃,最終落在了新晉的妃嬪們身上,她冷哼:“都給哀家聽好了,若是誰敢不安分,這便是你們的下場!”
眾妃嬪紛紛跪下:“是!嬪妾謹遵太後吩咐!”
“都下去吧,哀家累了。”太後一揮手,遣散了眾人。
從壽康宮出去,所有人都看到了跪在門口的裴照月,挺直的脊梁,依舊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甚至在她的臉上看不到絲毫被羞辱的憤懣。
倒是她身邊的宮女一臉擔憂和慌張。
德妃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轉頭帶著宮女太監離開。
待到這些人都散去了,皇後依然還留在壽康宮中,她對太後懲治裴照月的事情相當的滿意。
“還是姑姑對我最好了!”皇後衝著太後撒嬌道。
太後眼底的厭惡一閃而過,皇後並未察覺。
“這次小懲大誡,她該是記住教訓了,”太後說著,瞥了皇後一眼,“你也是,到此為止,你是堂堂的皇後,若是總盯著不放,有失你皇後的身份。”
“姑姑!又不是我跟她們過不去,分明是她們偏要來招惹我!”
太後冷哼一聲:“她們再怎麼樣,也撼動不了你皇後的身份,你還想怎麼樣?”
“她們一個個就跟小妖精似的,纏著皇上......”
“夠了!”太後不滿打斷她的胡言亂語,“作為皇後,你若是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遲早自個兒就氣死了!你的夫君是皇帝,是天下的主,後宮中若是沒有這些嬪妃為皇家開枝散葉,我辰國的江山當如何是好!”
“皇上不是已經有了瑁兒了,到時候立了瑁兒做太子......”
“大膽!”太後直接打斷她的話,臉色也沉了下去,這麼多年,這個侄女還是這麼無知無畏!
“立儲之事豈是你能妄加議論的!”
皇後被訓得閉上了嘴,但心中仍舊是不甘心,她是堂堂正正的皇後,瑁兒是嫡出的長子,不立她的瑁兒,難不成還要立旁的不成!
太後看出她心中所想,隻能是狠狠敲打:“你可別忘了,當今皇上並非長子,也並非哀家所出,所以,別以為什麼事都是順理成章的!”
這一句話,終是驚得皇後惶恐起來,她連忙跪下:“姑姑......”
“你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好好去教導教導瑁兒,好生生的一個孩子,被你教成了什麼樣子!”太後根本就不想再聽她多說,直接揮手攆她出去。
走出壽康宮,皇後一臉的陰鬱,心中忍不住暗罵太後,若不是這個老婦還有些用處,她才不想理會呢!
正想著,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前方青石板上的裴照月,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款款走了過去。
“怎麼樣,這滋味如何?”
照月看都沒看她一眼,隻是行了個禮:“參見皇後娘娘。”
“別以為得了點皇上的賞賜,就當真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這後宮,還是本宮說了算!”
“你啊,就在這裏好好的跪著吧!”皇後丟下這句話,心情大好的走開了。
望了眼皇後走遠的背影,子苓心疼的扶了扶照月:“主兒,這可如何是好?”
照月沒有吭聲,似乎是在思量著什麼。
子苓見她沒反應,隻好拽了拽她:“主兒,奴婢方才打聽到,皇後讓內務府撤下了您的綠頭牌,現在又來這一出,咱們不能繼續坐以待斃了,否則......”
照月望著壽康宮的牌匾,眼底多了一份堅定:“誰說我要坐以待斃了!”
子苓臉上立刻露出了幾分欣喜:“這麼說來,主兒是心裏有了主意了?”
照月在子苓耳畔低聲吩咐了幾句。
聽完,子苓立刻起身告退,然後快步離開了......
這一日,照月硬生生的在壽康宮前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天明,她才昏厥過去。
太後赦免了她之後,她才被接回宮去調養,原本皇後稱她受了寒,這回倒真是受了寒,硬生生的病了好些日子,才慢慢的調養過來。
身上的傷雖說是不致命,可也是疼得讓她徹夜難安。
照月起身,穿上一件月白色的廣袖長裙,腰間的絲帶隨意的係了一個蝴蝶結,長發輕輕一束,垂在身後。
因為不受寵,所以她這宮裏倒是冷清得厲害,就連宮女太監們也都懶散至極。
照月獨自走入後院,想散散心,微風吹動竹林,沙沙作響,顯得格外清涼,人也清醒了許多,漫無目的的挪著步子,不知不覺來到了後院的涼亭前。
此時月上柳梢頭,銀白色的月光徐徐散了下來,照得整個涼亭透著一股朦朧清冷的氣息,美得讓人驚歎,八角飛簷上的銅鈴被吹得叮咚作響,仿若仙境一般。
此情此景,照月突然有了跳舞的衝動,脫下鞋子,踩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揮動長袖,翩翩起舞。
這支舞,是為一個音樂劇《月影》而編排的,此時,正好應景。
雲袖一擲,如行雲流水,飄然而過;長裙搖曳,姿態宛然;腰間的白色蝴蝶,呼之欲出。
足尖點地,欲振翅高飛,青絲微浮,恣意盎然,月光下的涼亭中緩緩飄出了她的吟唱......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盡銀闕湧,亂雲脫壞如崩濤。
誰為天公洗眸子,應費明河千斛水。
遂令冷看世間人,照我湛然心不起。
西南火星如彈丸,角尾奕奕蒼龍蟠。
今宵注眼看不見,更許螢火爭清寒。
......
南都從事莫羞貧,對月題詩有幾人。
明朝人事隨日出,恍然一夢瑤台客。
這詩出自大才子蘇軾,縱橫恣意,被照月低回婉轉的吟誦,激越中透出幾分衰婉。
鋪灑開來的月色似乎便的更為清靜美好,偶聞的蟬鳴之聲也平添了些許恬靜的味道,每每吟誦這首詩,她總忍不住想要落淚的衝動。
明月易消逝,人也易離散,或許人生就是如此吧,也正是如此,輾轉千年,自己仍舊是一個人,難道,這便是躲不掉的宿命?
自己就該永遠如此嗎?
空曠的涼亭之中,歌聲婉轉悠揚,和著飄然的回聲,讓人不禁深深的陷了進去,真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忽然察覺到暗處有人,輕劃的舞步驟然停止,驚得她猛然收腳,隻聽得“哢”一聲,失去平衡的身子整個向後傾倒!
本以為迎接自己的必然是冰冷的石板,可就在落瞬間,腰間猛的一緊,整個人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人將她扶起,但環繞在她腰間的手卻並沒有鬆開。
眼前一陣眩暈,待回過神來,咫尺之距的那張臉映入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瞳,借著柔和的月光,她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硬挺的劍眉下,銳利深邃的眼眸宛若一潭深淵,清澈,卻無根無底。
雋秀挺直的鼻梁勾勒出一張線條分明的臉頰,堪稱完美,薄唇微抿,月光下,越發顯得冷傲,,此刻正帶著探究與疑問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而她,就這麼呆住了,忘了腳上的痛,忘了此情此景,甚至,連呼吸都忘了,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