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入夜，蘇媛寬衣解帶，一身輕薄的裏衣，長發如瀑，素手輕握著一柄雕刻著如意的墨色長牙梳洗，一臉愁容的盯著青銅鏡子中的自己，心不在焉地梳著青絲。

“主兒，今夜陛下去了鹹福宮，”內務府新送來的丫鬟萃雅垂首攏袖，快步走到蘇媛身後，對著鏡子福了福身，麵色掠過一絲不安。

話音剛落，鏡中的女子眸光猛地一抬，透過鏡子惡狠狠瞪了一眼身後的丫鬟，心中怒氣混著難以抑製的嫉妒之情，如同炸開的煙花，瞬間充斥了她整個胸膛。

“狐媚子！”一聲尖利的嗬斥聲落下，蘇媛猛地起身，順勢將手中的梳子狠狠地砸在萃雅身上，刹那間，萃雅顧不得被砸痛的額頭，惶恐跪地，不停求饒磕頭，“主子，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蘇媛心中怒氣未消，想起嚴嵐湘嬌羞的臉龐，以及她如今冠寵後宮，就恨得牙癢癢，如今仇人除了裴照月，又多了一個嚴嵐湘！

“主子，主子......那是......那是......啊！鬼！”

萃雅狠狠磕了幾個頭，正偷偷抬頭去窺探蘇媛的神色，誰知道眼角餘光恍惚看見門外一個白影閃過，待她定睛望去，隻見銀色的月光在紙窗上投下一個人影的漆黑影子，而那影子披頭散發，一動不動，竟不像活人！

萃雅的尖叫聲頓時驚嚇到蘇媛，她待開口訓斥，誰知道看見被嚇得花容失色，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萃雅，她順勢轉身往後望去，頓時嚇得慘叫一聲。

“鬼！”

蘇媛主仆二人的慘叫聲劃破了整個宮殿，在引來旁人之前，隔著人鬼之間的唯一屏障的漆色鏤空房門轟然倒塌。

今夜月光如水，竟亮的如白晝一般，於是門外這一身著白衣，披頭散發的女鬼，猛地抬頭，一張沒有五官的臉驟然出現在二人眼前，竟一下子將膽小的萃雅咋昏過去。

“蘇媛～，還我命來～”，一張平坦的臉上，不知何處發出的淒慘清冷的話來，語調瘮人，像是地獄修羅帶著一口怨氣，附在耳邊的低聲詛咒。

蘇媛今日，本想去鹹福宮討好莊妃，她如今勢單力薄，莊妃又是最受寵的高位妃子，她自然是想要依附於她，哪裏知道卻吃了閉門羹，一氣之下回宮，又恰巧身邊的幾個大丫頭都沒眼力，惹了她的不快，這才將宮裏的僅有的丫鬟奴才，都打發遠一些，想暫時清淨清淨。

誰成想竟因此一時喚不來丫鬟奴才，唯獨她一人麵對著這讓人嚇掉魂的白衣女鬼。

蘇媛嚇得哆哆嗦嗦，一時沒有想起白衣女鬼是誰，心裏一時慌亂，瞪大的眼睛裏隻剩恐懼和疑惑，眼睛直直盯著那白衣女鬼的裙子，腦海裏快速回憶四周何處有趁手的東西，她記得鬼害怕桃木來著，她梳妝台上似乎有一把桃木做的梳子，不知道能不能驅鬼。

“你......你到底是何人？不，何鬼？”蘇媛努力平靜下來，一邊用餘光往四周張望，一邊緩緩的往旁邊挪步，她實在想不起這沒臉的女鬼是誰。

“蘇媛，我才剛死多久？你竟忘了我的名字是......孫雅君了嗎？”女鬼聲音猛地抬起，如同驚雷一般怒吼一聲，雙臂抬起，竟似要來掐蘇媛的脖頸。

蘇媛聞言如同被驚雷如劈，頓時渾身僵硬，竟一時無法動彈，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縮，隻見那白衣女鬼飛撲而來，一雙如利刃的長甲像是瞬間要扭斷她的脖子，千鈞一發之間，她恍惚間聞到一股淡淡的胭脂花的香味。

“孫雅君......你這個賤人”，蘇媛眼前白影一閃，心中震驚，恐懼怒氣交加，一口氣沒上來，白眼一翻，話音未落，竟被嚇暈過去。

白衣女鬼順勢收回了手，見目的達到，又隱約聽見門外不遠有腳步聲，也不多留，撩起礙事的下擺，飛也似的轉身衝了出去。

長夜未央，銀盤高懸，如瀑布似的明亮銀光，洋洋灑灑鋪在承乾宮前的白玉石階上，不遠處青衣稚奴托著一隻褐色瓷盤，穩穩當當地踩上一階白玉石階上，碎了一地月色。

“允瑞，還不快點，德妃娘娘催了一次了，小心惹了娘娘不快，回去挨板子。”

青衣稚奴小心翼翼捧著瓷盤，一路飛奔，還未到主殿—承德殿，就看見一個攏袖著朱色長袍的中年太監，麵色焦急，指著他怒氣衝衝訓斥道。

被稱為“允瑞”的稚奴趕緊垂首，加快腳步，待跑到那太監的麵前，還沒站定腳步，就被那人推了一把，他急忙抬腳，邁過了宮門檻。

“照月，這就是我琅琊盛產的香鹿肉，本宮原是茹素的時間長些，可族人回京述職，千裏迢迢送來這一頭香鹿，又特意遣了族中名廚隨行，做好了一爐炙烤香鹿肉承上，本宮便隻好收下，你長居京城，想必沒有嘗過這等美味，不如試一試？”

主位上的德妃慢條斯理地持筷夾了一片烤炙焦香的鹿肉，抬袖遮臉，輕輕嘗下一口，緩緩品嘗。

裴照月跪坐在食案前，抬眼不經意掃了眼麵前承上炙烤鹿肉的稚奴，一旁的子苓斂袖，持筷躬身從盤中夾了兩片香鹿肉，放進裴照月麵前的白瓷小碗中。

“嬪妾謝過德妃娘娘，”裴照月起身謝過，複又坐下，這才取筷子慢騰騰夾了一片，抬袖遮臉，慢慢品嘗。

“滋味如何？”德妃輕聲問道。

“入口微甜，外焦裏嫩，果然是不一般的炙肉，”裴照月接過子苓遞來的錦帕，拭了拭嘴角，起身福了福身，淺笑點頭。

德妃抬手微微往下點了點，示意她坐下，麵色柔和了許多，“今日共宴，權當家宴，你莫要拘束，難得見到身邊有個得體的後輩伺候著，本宮很是歡喜，想必不用多日，必然也能得到陛下青睞。”

德妃聲音不輕不重，卻無形中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她這話說的親和，話裏的意思卻是在敲打，告訴裴照月莫要同其他爭寵的妃子一般，枉費了前途。

裴照月想起德妃之前的敲打，心裏明白她是真的將自己視為自己人，才三番兩次敲打警示，她哪裏不明白，忙垂首福身。

“能得娘娘和陛下垂眸，已然是照月福分，”裴照月做乖巧模樣，心裏卻深知伴君如伴虎，自古君心難測，而她並不指望能一飛衝天，能在宮中安穩到老，何嘗不是福分。

“果然族姐教出來的丫頭，進退有度，乖巧得體，”德妃很是滿意裴照月不卑不亢的反應，尤其是在聽見皇帝青睞時的淡然處之，讓她比尋常女子多了一份矜持，讓她中意不少。

裴照月躬身行禮，“謝娘娘誇獎。”

一頓炙鹿肉拉近了德妃同裴照月之間的距離，二人微醺兩盞清酒，又閑敘了一會兒，這才結束了家宴。

裴照月恭送德妃離席後，這才攜著子苓以及殿外候著的何生歸殿，三人剛一入殿，就看見紅菱急匆匆跟了進來。

子苓迎上去，不等紅菱說完，就見她將門急急關上。

“事情可辦好了？”裴照月不疾不徐地走到案後坐下，順便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手中握著茶杯，垂眸掃了一眼略微混濁的茶水，抬眼緩緩問道。

紅菱趕緊福了福身，警惕的四下看了看，這才麵色緊張地點點頭，“辦好了，蘇媛心裏有鬼，被奴婢嚇暈了。”

裴照月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擱下手中的茶杯，拿出錦帕緩緩擦了擦手背上漾出的一點水漬，抬眸看向紅菱。

“辦的好，那個小太監的死，怕是多半和蘇媛脫不開幹係，自己斷了那死人的手指，這事情怕是多半已經傳到了蘇媛耳中，經過今夜之事，蘇媛心裏有鬼，若是再見到那截手指，想必會亂了陣腳，到時候我們反攻就會容易很多。”

“主子聰明過人，老太太在家中還擔心你在宮中過不好，如今看來咱們主兒不僅得德妃娘娘青睞，陛下還對咱主兒另眼相看，看來咱們主兒飛黃騰達的日子不遠了。”

白苓滿臉興奮地走過來抓著子苓的袖子，喋喋不休道。

這邊話剛落下，子苓一個栗子敲在白苓的額頭上，故意虎著臉瞪她，“胡說什麼呢！這宮中龍潭虎穴，能在其中平安渡過，已經是萬福金安，況且咱們主兒是那種攀龍附鳳之人嗎？”

白苓自知自己說錯話了，俏皮地做了個鬼臉，轉身走到裴照月身前，福了福身，“主子，白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