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主任,您說的事我真的有很認真的考慮,但恐怕要辜負您的好意了。”
陳主任聽出了話中之意,嘴角上揚,笑容裏藏著一股難以察覺的冷。
“怎麼,小喬,我和你爸可是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我把自己的親外甥介紹給你,你連這麼點麵子都不給陳姨?”
感情和麵子有關係嗎?
喬星月剛想以停職為由再次推脫,不料這時遠處忽然有人喊陳主任,叫她快點過去一趟。
她回頭應了一聲又繼續說道,“行了,長話短說。不管你是因為什麼推辭,總之先見上一麵再說,否則我白在外甥麵前把你誇成朵花了,你叫我怎麼跟他交待?”
說著,她還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來一張電影票,塞進了她手裏。
“工作上的事你放心,所有人都知道錯不在你,而且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呢,我量老劉也不敢把你這個英雄的女兒給開除的,再說你要真成了我的外甥媳婦,我還能袖手旁觀?”
陳主任說完就小跑著離開了。
淡綠色的薄紙片靜靜地躺在喬星月的手心裏,無奈之餘,還讓她還有些哭笑不得。
八十年代末的達州,在喬星月的眼裏處處都透著新鮮。
這裏的天很藍,空氣也很清新,馬路上甚少有汽車,每隔幾米就能見到一個推著三輪車叫賣的商販。
行人的衣服多以深顏色為主,款式也並不突出,當他們騎著叮叮當當的自行車穿梭在柏油馬路上時,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淳樸”。
這讓與他們並行的喬星月,覺得自己正流淌於曆史的長河中,忍不住放慢了速度,認真欣賞入目的每一個老電影般的畫麵。
等她一路晃悠到家,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麵吵吵嚷嚷,其間還摻雜著小孩子的哭鬧聲。
帶著好奇,喬星月推開鐵大門,徑直走進了正房的東屋。
本就不大的東屋地上擺滿了紙箱子和各色的大包小裹,幾乎無處落腳,而喬一桐就站在其中一處狹小的空隙中嚎啕大哭,聽起來撕心裂肺的。
還有兩個人坐在炕沿兒處,明顯被他哭得心煩意亂,一臉的階級鬥爭。
喬星月瞧出架勢不對,就問坐著的喬振東和徐萍,“二叔二嬸,家裏發生什麼事了?”
說完,她又意識到好像少了個人影,“周潔呢?”
“小姑姑,抱!”
見到喬星月回來了,才兩歲多點的喬一桐張開兩隻小胳膊就求抱抱。
小家夥哭到聲音沙啞,喬星月趕緊將他抱起摟在懷裏安慰,喬一桐有了安全感便不在大哭了,隻是摟著她的脖子輕輕地抽泣著。
“快別問了他媽了,周潔這個缺大德的,咱們喬家對她不薄啊,她咋能這麼辦事呢?”
徐萍還是忍不住開口了,話說到後半句時,已經氣到哽咽了。
喬星月預感這事有點兒大,便哄著把喬一桐送到了西屋叫他先自己玩兒。
等她再回來時,喬振東遞給了她一張橫格紙,“你先看看這個,事情是這樣的。”
老兩口原本要過來給她們送白菜和土豆,一進門就發現了屋裏的異常。
在仔細與屋裏站著的兩個陌生人詳細溝通後,徐萍差點兒就被氣暈當場!
是周潔!
她背著喬星月把這房子租給了別人,然後丟下孩子帶著租金跑了!
而那對租戶並不知曉這裏頭的是是非非,人家拿著周潔寫下的租房協議,帶著行李正往裏搬呢。
老兩口以誤會為由想叫他們暫緩,可租戶畢竟付了錢又有收條,怎麼肯聽他們的,理直氣壯的繼續往裏搬,鬧得雙方差點兒打起來。
好在對方也算是通情達禮,答應給一天時間讓喬家人商量,要麼讓他們按協議正常搬進來住,要麼退還三年租金648塊錢,外加雇車和他們的誤工費,總計750塊,少一分都不行。
說起錢,喬星月連忙爬到炕上去找老喬用命換來的那1200元撫恤金,可藏錢的破鐵盒裏除了幾處形狀不規則的鏽斑,早已空無一物。
這回大家可全都傻了眼。
徐萍氣壞了,邊哭邊罵周潔,那架勢恨不得拋了她家的祖墳。
“幸虧她過不了戶,要不然幹脆把房給賣了!你這孩子也是,前幾天你要是把錢借給我會親家使,是不是就沒這事了?這回可好,你雞飛蛋打了吧!”
“你給我閉嘴!一天到晚竟知道胡說,這不用你管,回家去!”
相比嘴沒把門的徐萍,喬振東要理智冷靜得多。
徐萍被喝斥後一氣之下摔門而去,喬振東這才開口繼續往下說。
“月啊,沒事,帶孩子這塊還有我和你二嬸呢,你該上班就上班,但是關於這房子,我想先聽聽你怎麼說。”
是啊,相比喬一桐,眼下安身之所才是大事。
喬星月再次打開帶有折痕的橫格紙,周潔的字和她的靈魂醜得如出一轍。
思忖了片刻,她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二叔,眼下我肯定是拿不出這六百多塊錢來,退不了租金就隻能把房子騰給人家住,街坊鄰裏都能證明周潔是咱家人,所以這份協議是絕對有效的,不管鬧到派出所還是法院我們都不占理,隻能認倒黴了。”
“至於一桐,還叫他跟著我吧,畢竟他從一出生就和我住在一起。困難肯定有,想辦法克服唄,你放心,我能帶好他。”
喬振東沒說話,隻是目光垂向地麵,微蹙著眉頭像是在仔細思考著什麼。
忽然,他起身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來三張大團結,每一張都皺皺巴巴得很。
“剛才陳主任托人捎來了口信,說你得罪了廠長被停了職,原本這錢是想讓你給廠長買點兒禮品送一送,緩和緩和,現在看來顧不上他了,先拿著找個落腳的窩住下來吧。”
“另外,我再多說一句,陳主任在你爸的撫恤金這件事上出力不小,就連你當播音員的事也是一樣。她既然都幫著約好你和她外甥見麵了,那我們不能沒禮貌,至於其他的就等見完以後再說。”
喬振東以前也是棉紡廠的,和陳主任不僅認識,關係處得還不錯。
估計是陳主任後來又想起了喬星月的不大情願,這才多此一舉,找來長輩再給她施施壓。
喬星月此刻滿腦子都是房子房子房子,根本沒心思整什麼兒女情長。
但喬振東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讓她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
在喬星月明確同意會去赴約後,喬振東把喬一桐抱去了自己家,並讓她找到穩定住房之後再去接他。
家裏一團亂,她也沒心思梳洗打扮,等晃悠到地方時,已經晚上六點多了。
電影院門口站著一個男人,目測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腰板挺得直直的,那股正氣和擦肩而過的人相比,顯得十分與眾不同。
喬星月看了他幾眼,還沒來得及停好自行車,對方就朝這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