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戌時,長公主府邸內院,符雲靜跪在洪德身邊為其搭脈。
“殿下的身子康健,並無疑症。”不過幾息,符雲便抬手笑道:“可需臣為殿下佩服幾貼調養溫補之藥膳?”
洪德揮了揮手,“既然無礙又何必多費心神?”
“今日怎來的如此晚?是侯府出了什麼事?”
符雲扶著洪德到妝奩前坐下,“近來回寒倒冷,是侯夫人有些頭疼腦熱,臣為其看診後便想著去檀緣軒抓藥,沒曾想碰上了衛國公府遣來的奴婢。”
洪德長公主與當今聖上乃親姑侄。
當年先帝尚為興王,以清君側為名兵圍皇城時,正是洪德在宮中裏應外合,方才使其成功取代了同父異母的安帝,有了君臨天下的可能。
然而洪德的駙馬薛煥卻在那一戰中不幸身亡,後被先帝追封為忠勇侯、賜府邸,爵位則由洪德的嫡長子薛常清繼承。
“衛國公府?”洪德有些意外,“是何人生病了?”
自如苓亡故後,嫁妝鋪子旁落,聽聞連府中的府醫都被被換成了溫家的人,自此便再未有人去過檀緣軒抓藥了。
符雲為洪德褪下發上簪飾,笑著道:“臣就知曉殿下會感興趣,遂頂了那軒中醫女的名義親自去了一遭。”
“哦?”
“殿下恐怕想不到,遣了奴婢來尋大夫的是如苓姑娘的獨女,那位自小就被養在鳴山寺中的矜矜。”
矜矜?
洪德平生隻育有一子一女,薛如苓同樣如此。
隻不過弄瓦在前,弄璋在後,因著一些原因,那個獨子出生時她並未到場,但倒曾親手抱過前頭那個瘦弱得可憐的孩子。
矜矜便是當初她起的孚乚名。
洪德回過神來,“如苓亡故,那孩子是三年前回府的?可知曉她的名諱?”
“字輩為姝,久懷慕藺,取字慕,倒是應了如苓姑娘的心思。”
寧姝慕。
洪德在心中暗念一聲,聽聞符雲後頭的話卻冷笑起來,“應了她的心思?一心為著寧昊那個蠢貨思慮,卻落了個早亡下場的心思?”
寧昊武不成文不就,得了自家親兄長的爵位卻還得靠著三房支撐。
當初老國公故去,若非她力挺寧昊,請文帝奪情,他又豈能保住後軍都督這個職位?
可什麼突發急病,什麼猝然病逝!自家閨女的身子她豈會不知?!
想著,洪德一巴掌拍在了妝奩上。
符雲無奈,“殿下莫要動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了得?”
衛國公府與長公主府疏遠至此大多都是因著如苓姑娘的關係。
當初,姑娘剛生下矜矜,卻突然找到殿下,說什麼既為公爺妻,便該為著公府思慮。朝中爭鬥公爺既不想摻和,那麼殿下也絕別想插手矜矜的婚事。
那決絕的模樣也不知是從哪聽說了什麼,竟像是要與殿下斷了關係似的。
兩人大吵一架,自此再無來往。
可現在又如何呢?
如苓姑娘已經不在了,矜矜卻要入那深宮去做太子妃。難道成為皇家的媳婦,便要比成為殿下的孫媳更好一些嗎?
“如苓姑娘也是識人不清。”符雲心中是一個想法,但還是安慰道。
“為女計深遠本無錯,可公府嫡長女這個身份,又豈是她想讓矜矜置身事外便能置身事外的?”
洪德麵色沉冷,“也就是自小太縱著她了!”
“滿腦子皆是情愛,以為世上皆是善人,既不知曉為自己多防備幾分,也不知曉為子女多思慮半分。”
“什麼婚事不要本宮作主,她一死,矜矜還不是由著那個蠢笨如豬的說了算?若非妻室新喪未滿三年不得另立繼室,本宮看寧昊怕是早將那溫氏女給抬為正室了!”
可憐她一世聰明,竟生了薛如苓這麼個如此純善無心計的閨女。
當初被哄騙得嫁予寧昊為妻,結果兩人成婚沒多久夫君便納了妾,如苓竟連阻攔都未阻攔便允了此事。
後更是為了那負心的與自己斷絕關係,喪了性命,真真是一根筋走到黑,死也不回頭!
“臣看矜矜和如苓姑娘不同。”
符雲將洪德摻著銀絲的發髻鬆落,正想將今日所見之事說一說,敲門聲卻突而響起。
篤篤篤!
外頭有奴婢低聲道:“殿下,三公子來向您請安了。”
薛常清為忠勇侯,在一年前便請立了嫡長子薛時桉為世子,而其下還有嫡次子薛時序,以及嫡幼子薛時琅。
大公子薛時桉與二公子薛時序皆隨父親入了軍營,成了武將。
三公子薛時琅卻另辟蹊徑,十四歲入了國子學,十六歲便中了進士。自小受寵最盛,也與長公主最是親厚。
洪德眉目舒緩了些,“這孩子倒是有心,讓他進來吧。”
符雲遞上手臂,剛攙著洪德走到外間,便見一個穿著窄袖勁裝,目若燦星的少年冒出了頭。
“祖母安好!”薛時琅蹦進屋子,先是端正地行了禮,粲然一笑便獻寶似的從身後拿出了一個輕巧的食盒。
“看我給祖母帶了什麼——醉霄樓的棗泥酥餅,還有香薷飲!”
符雲上前接過,打開後淺嘗一口方點頭道:“殿下,沒問題。”
洪德取出一塊看了看,放入嘴中,“小猢猻,你是自個兒上醉宵樓鬼混去了,順道才給本宮帶了吃食吧?”
薛時琅嘿嘿一笑,也不辯駁,兀自湊到圓桌的另一邊坐下。
“祖母,這不是孫兒今日遇上了一件有趣事,特來讓您也高興高興嗎?”
洪德動作一頓,“哦?說來聽聽。”
薛時琅憋了許久,已是迫不及待了,“祖母可還記得姑姑的獨子,就是衛國公府的小公子寧言風?”
怎麼又是衛國公府?
洪德下意識冒出了這麼個念頭,想了想回頭問,“符雲,你今日去衛國公府是怎麼一回事?”
“回殿下。”符雲盡量簡短解釋,“是大姑娘的貼身婢女被人杖打了。臣猜測,應是公府後宅的婦人陰私所致。”
符雲身為醫女,在貴人府邸中,自是不能多問。
但她以女官之職跟著長公主殿下這麼多年,又有什麼沒見過?
那叫露風的小丫頭被打成那樣,一朝醒來卻連痛都沒來得及喊上一聲,便先遞上了兩個字。
縱使不知事情內情,也能猜得出個大概了。
“什麼?!祖母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