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溪木院中，主仆皆是一夜無夢。

翌日寅時平旦，寧姝慕已然穿戴整齊，在暮雨的攙扶下前往外院。

大順武官三品上，三日一朝，衛國公寧昊在此日子一般不會留宿內院，而是在處理完政事後直接睡在書齋。

“大姑娘？”外院管事姓林，按例備好馬來尋公爺，卻沒想到會在這看見不該看見的人。

寧姝慕淡淡點頭，“林管事，還望入內通報一聲，我有要事要尋公爺一敘。”

“大姑娘未免太不懂事了些，”林管事皺眉，端著居高臨下的姿態訓斥，“難道不知今日公爺要上朝，耽誤了時辰那可是大罪，哪有閑功夫在這與你敘話？”

果如李嬤嬤所言，外院管事聽命於二爺，不僅不將府中粗使婆子放在眼中，甚至隱有將自己當成主子，尊卑顛倒的勢頭。

“放肆！”暮雨當即低喝一聲，“大姑娘為主，你為仆，大姑娘讓你通報你便去通報。”

“敘話與否那也該是公爺作主的，何時輪得到你一個管事僭越了？！”

林管事麵色微變，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聽後頭屋門打開，有個小廝代為傳話，“公爺請大姑娘入內。”

暮雨被那小廝攔在了屋外，寧姝慕便徑直順著敞開的門入了內室。

臨窗擺放著一張書案，上頭筆墨紙硯皆有。

看到高處匾額上書德厚流光，她暗自蔑笑，而後垂首轉身，向著屏風之後的隱約人影行禮。

“父親安好。”

衛國公寧昊穿著麒麟朝服，托著一頂烏紗帽轉了出來。

“當不得你這未來太子妃一句父親，待得禮聘書下，往後你我便是君臣，為父要向你行禮作揖才是！”

“公爺言重了。”寧姝慕就當沒聽出寧昊話中的譏諷之意，“尊卑不可亂，女兒一日未成儲妃，便一日需向父親行禮問安。”

“至於往後，公爺有一句話說錯了，臣下見君長理當稽首，而非作揖，隻不過聖上麵前應當五拜，儲君麵前隻需四拜罷了。”

“孽障，你——！”

寧姝慕不欲廢話，直接打斷，“公爺，不知李府醫之事，刑部可有定論了？”

“怎麼？刑部主事辦案進程，也需向你這個太子妃詳盡彙報不成？！”

“彙報不敢。”寧姝慕毫無懼意，甚至稍稍勾出了抹笑，“隻不過女兒這兒多了些物證，還想請公爺過目罷了。”

物證？難不成與昨日言風告假有關？

寧昊鷹隼般的利目中忽而劃過兩道狠光，竟是生將那湧上心頭的怒氣給壓了下去。

他緩緩繞到書案後坐下，“毒殺公府貴女，最重也不過判處絞刑，你還待如何？”

“女兒不想如何，隻不過朝堂之上暗流湧動，女兒看在父女之情上才想助父親一臂之力。”

寧昊不禁冷笑，“沒學得你母親的半點溫順，倒是襲了你那外祖母的不自量力。”

“一介弱質女流不好好在後院相夫教子，窺得一點門道便以為自己能興風作浪。才不若喜兒，德也不若喜兒，本公看你那些三從四德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寧姝慕笑意不變，隻是多了一抹譏諷，“公爺倒是好記性。”

“女兒前十二年在寺中無人教養，回府後更是如此，什麼三從四德女兒確實不知。”

“隻不過不自量力者尚能令公爺望而卻步，公爺豈不是那比不自量力者還要不自量力，比那蠢物還要蠢上千百倍麼？”

說著，她未等寧昊反駁便將袖中東西取出，“公爺不會不認得這是何物吧？”

寧昊腦中一片漿糊，前一刻還沉浸在被無情辱罵的難以置信中，後一刻目光凝住，陡然怒道：“你敢偷盜庶母之物？！”

寧姝慕看著他演戲的模樣隻覺好笑。

雖說她這個父親才不若三叔，德也不若三叔，但也不是完全沒腦子的貨色。

她能想到李府醫無緣無故下毒必有蹊蹺，寧昊又豈會不知？

“公爺想必也聽說了，寧言風昨日被你口中那才德皆備的喜兒給喊回了府，為的是什麼你我心知肚明，不必......”

“放肆！”誰知寧昊陡然暴怒，抓起手邊的東西就砸了出去，“你真是反了天，你是想亂我內院，造出姐妹鬩牆之禍啊！”

書齋內突而傳來的碎裂聲讓門口守著的林管事和暮雨都是一震。

暮雨心中慌亂，轉身就想直闖進去。

林管事的臉上卻浮出了笑意，“別介，暮雨姑娘。”

他伸手攔截，眸中的蔑然毫不掩飾，“自己說過的話怎麼這麼快就忘了？兩個主子敘話哪裏是你我能插手的？”

“莫，要，僭，越，不是嗎？”

房中。

寧姝慕與寧昊以一張書案作隔，腳邊，架筆所用的筆格碎了一地。

“公爺，何必動怒。”寧姝慕沉靜地仿若她與寧昊之間並不存在任何武力上的差距。

她退後一步，輕撇了撇裙角濺落的碎瓷，“公爺想讓女兒入主東宮無非就一個原因——借此站隊太子，與外祖母撇清關係，向聖上表明態度。”

“可公爺可曾想過，朝堂之上從無信任，唯有製衡，公爺就不怕今日投誠太子，明日便被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嗎？”

“膚淺！短視！愚蠢！”寧昊連斥三聲，“若無寧翎在北境駐守，北奉早已大舉入侵！你以為太子欲要向我公府動手便這麼容易嗎？”

他端的是一副自傲。

寧姝慕卻是冷笑。

東臨十六年，北奉與大順戰亂再起，三叔的作用不言而喻，動手本不是這麼容易的。

也因此，爭鬥的終局直到她入主東宮整整六年，東臨十九年才發生。

寧姝喜與太子以裕王謀逆為誘引，使得寧昊為了從龍之功心甘情願交出兵權。然而緊接著卻是宮中傳出消息——太子正妃夥同謀逆，已然伏誅。

太子一邊平定了裕王之亂，一邊命京兵圍了國公府，三叔為保府中妻兒性命，不得不交出統兵權，由溫家一位嫡係子孫接任。

憑此，寧姝喜從良娣被升為了太子妃，而沒了最後一點兵權的公府，再用不著太子再網羅罪名，自己也就逐漸敗落了。

“公爺太天真了。”寧姝慕回過神來，“此次太子妃選三之位，皇後娘娘曾定下的人除了女兒，還有溫家的溫若芸與榮家的榮玉。”

“公爺難道看不出這其中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