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嶠走過來時,遠遠地看著涼亭裏的幾個人。
自己姐姐沈嬌幾乎是下意識地捂著肚子,低頭溫婉地笑著。
左側站著的是禦史夫人李枝,也是姐姐的手帕交,涼亭後便是湖,有風襲來,她半擋在姐姐麵前,貼心地用身體給姐姐擋風。
兩人前麵站著一個高個兒小姐,內穿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 身披大紅色貂毛鬥篷。
鬢發斜插鑲嵌東珠碧玉步搖,步步緊逼,居高臨下地對著沈嬌說著什麼。
沈嶠快步過來,正好看到劉娥盯著姐姐肚子,嫉妒得直噴火的眼。
劉娥身後還跟著一個跟班,不由分說地拉著李枝就走:“別院暖房有開的蘭花,姐姐快隨我去看看——”
根本不容李枝拒絕,人就被大力拽走了。
沈嬌臉上雖然還淡淡地笑著,隻是神情有些不安,抬頭也想出去,卻被劉娥側身一步堵住了去路。
沈嶠心道不好,前世就是如此。
她絕不會讓悲劇重演!
她飛快地朝著涼亭所在跑去,一邊跑一邊將身上係著的鬥篷繩解開,一腳一個踢開了鞋襪。
就在劉娥伸手推沈嬌的時候,她擠過去二話不說將姐姐推開。
身子直朝著水榭掉去——
千鈞一發之際,她也不忘手一撈,緊緊抓住劉娥前襟——
劉娥震驚地看過來,卻也來不及掙脫,隻剩尖叫。
撲通撲通,兩聲。
兩個人落水了。
“不好了——縣主落水了——”
遠處的仆人看到了,趕忙過來救人,就聽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冷水裏如同下餃子一般,五六個仆人都直朝著劉娥所在遊去。
反倒是沈嶠所在之處,沒人相救。
沈嬌急得直跺腳,眼淚都掉了:“快,救人——”
身後忽然響起腳步聲,一個熟悉的人影過來:“你怎麼樣?”
沈嬌定睛一看,是侯爺,她連忙搖頭:“夫君,妾無事。妹妹她——”
她往水中一指,再側頭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水中哪裏還有沈嶠的影子!
身邊人解下披風搭在了她肩膀上,眼前一花,她趕忙死死拉住要跳水的楚臨淵。
楚臨淵動作一頓,不可思議地轉頭看過來。
沈嬌連連搖頭:“不行,水太涼了,夫君落水——”若著涼生病......
她回去如何與侯府上下交待?
“她為救你而落水,你棄她於不顧?”他問得很慢,眼裏閃過失望,僵硬地將她抓著胳膊的手給扯了下來。
“伴鶴——”
“卑職在。”
“送夫人回去。”
“夫人,請吧——”伴鶴抬手,沈嬌欲哭無淚,本想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
沈府門第低,自己嫁入侯府如履薄冰,生怕被妯娌們輕視。
因此才會小心謹慎。
“妹妹會水的。”她漲紅著臉解釋了一句。
身後之人卻別過了頭,似乎懶得與她說話,目光直直盯著水下,尋找人影。
直到身後沈嬌離去的腳步聲消失。
他才皺眉輕聲道了句:“她不會。”
沈嶠此時凍得渾身發抖,人卻紮入了水榭下,往假山後麵遊去。
她看著仆人下水,知道是要救人的。
隻她不願意被仆人救。
若是被救出,她又得罪了劉娥,指不定到時候怎麼編排她。
她的名聲就毀了。
她一邊遊一邊苦笑,她曾經落水過兩次。
一次是去永濟寺後山,聽說有桃花潭。
她就興致勃勃地去了,然後被竄出來的一條蛇嚇得腳一滑,落水了。
桃花潭水深有沒有千尺她不知道,隻知道水挺涼。
在水下不斷撲騰的時候,隱約看到了一個年輕身影來救,模樣看不清,依稀是個男人......
她那個時候又驚又怕,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頭發。
使得來人始終抬不起頭......
最後兩個人險些都沒上來。
關鍵時候,一個手刀襲來,她直覺後頸一疼。
人事不知。
再醒來已經在永濟寺的廂房裏了,小沙彌道了句阿彌陀佛,說是住在寺廟裏的落魄書生,救的她......
那時候她心情十分忐忑,生怕被落魄書生尋上門,回家惶恐了許久。
一個月後,她沒等來破落戶求親,等來的卻是永寧候府求取嫡姐。
沈府上下驚恐萬分,又派人多方打探。
得知永寧候楚臨淵一表人才,能文能武,深得聖上重用。
闔府欣喜萬分,沈嶠也替姐姐開心,也漸漸忘了落水之事。
後來......
後來她嫁入了侯府,又被二房算計,不小心落了水,慌忙中被楚臨淵抓起一旁的竹竿拉了上來。
當時她心裏其實是氣的。
姐姐落水,他親自去救,自己落水就被一個竹竿打發了。
如此分明的對待,她的怨氣壓都壓不住。
多少日子都不讓他沾她身子,隻推托身子著涼了,沒好利索。
誰曾想,不過月餘就被他借著去太子別院遊玩的名義,騙了出去。
美其名曰是泡溫泉。
結果卻被他毫不客氣地丟下了水......
後來,她也學會了洑水。
沒等她高興呐喊,就被他逼在池邊,要了許多次。
想到曾經......
沈嶠心底竄起一股火,再次悶頭往前遊。
水池徹骨寒冷,她咬著牙根不斷地遊才能不被凍僵,好不容易看到了岸邊,她慌忙加快速度,眼瞅著就看到了假山。
若是上岸,正好可以在假山裏更衣。
隻是不知假山那是否有人能恰好路過......
她本想上岸,可手搭到了岸邊,就看到岸邊似乎有個人影。
她已經凍得腦子發木,隻憑借著本能手腳配合往岸邊遊,眼看著抬手就能抓住礁石。
卻沒曾想礁石上全是青苔,又濕又滑。
根本無處借力。
腳又一個不湊巧,被水下什麼東西給纏住了,她回想起,這裏曾經是荷花池,似乎也養魚,池底應該有水草......
她一連嗆了兩口水,卻沒辦法張口呼喊出聲。
岸上人影好似看到了她,居高臨下,巋然不動。
隻有一陣微風吹過,掀起了他月白色的衣擺,飄然欲仙。
腦海裏閃過熟悉的人影,沈嶠氣力漸漸不濟,眼看著就要沉入水底。
——“為什麼要學洑水!我不學!”
——“因為你不可能永遠那麼幸運,每次落水我都恰巧在你身旁!”
冷冷的聲音回想在她腦海。
嗬,會洑水的,也保不濟被淹死呢。
慌亂間,眼前出現了一支竹竿,她下意識抓住,被人一下拽了上來。
她驚愕抬頭,正對上楚臨淵漆黑的雙眸,無邊無痕似深邃的大海,讓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