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朝赫連齊笑了笑:“國主喜歡寧國公主什麼呢?倘如是容貌,我自信不比寧國公主遜色。”
我的模樣有些狼狽,長發散亂,臉頰臟汙,還有一道猙獰的血痕。
然而那個沉靜的笑容,還是讓赫連齊有片刻失神。
“寧國公主有的,我都有。寧國公主沒有的,我也有。”我不疾不徐地說。
“和親使團那五百人,除了兩百護衛,剩下三百人都是我從大周精挑細選的人才。
“北蕃國土大部處在荒漠,幹旱缺水,我帶來的人中,有主持過修建水渠的吏員。
“北蕃人不擅紡織,國人穿獸皮保暖禦寒,我帶來了精通紡織的裁縫織匠。
“此外還有救死扶傷的醫師,冶煉打鐵的鐵匠......他們每一個人,對北蕃來說,都是極度稀缺的寶貝。”
“你當然可以殺了我。”我掃視那十幾個男人,“可我相信國主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選擇,對你,對北蕃是最有利的。”
赫連齊盯著我,似在沉思,久久不語。
那個劫持我來此地的“馬匪”,走到赫連齊身邊低語了幾句。
赫連齊收回思路,重新打量著我:“好,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此地距離北蕃王城是十天的路程,距離你們大周的邊境,亦是十天的路程。
“我這就放了你。你可以逃回大周,或者......來王城找我。
“十天之後,倘若沒在王城看到你,和親使團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我會全都把他們處死。”
赫連齊揚長而去,那十幾個男人也跟著他離開。
我一想到自己差點被這群人糟蹋,一陣陣後怕,腿肚子一軟,癱坐在地上。
3
我獨自上路了。
我也曾向阿朗,就是那個把我抓回來的“馬匪”求助過,被他拒絕了。
我退而求其次:“那你能借我一匹馬和三天的清水和食物嗎?我可以付錢給你。”
阿朗挑眉:“三天?不夠吧?”
我回答:“來和親之前,我曾研究過北蕃的風土人情、地理風俗。
“赫連齊說,這裏距北蕃王城和大周邊境,各十天的路程,我沒猜錯的話,這裏應該是飲馬城。”
“沒錯,這裏就是飲馬城。”阿朗讚許道,“公主殿下,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
我道:“飲馬城再往西,是一片沙漠,大概走三天的路程,會有一片綠洲,那裏有一個小城鎮。
“我會在那裏找一個領路人,帶我去王城。”
“那我就提前預祝你成功。”阿朗衝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那笑容的含義。
離開飲馬城後,我在沙漠裏迷路了。
我在沙漠裏走了三天。
爬沙丘,下沙丘,走一段綿軟的沙地,繼續爬沙丘,下沙丘,走綿軟沙地......
一天下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沙丘。
走了三天,我並沒有找到所謂的綠洲。
第四天,我的馬不知道什麼原因,死掉了。
我從馬背上卸下清水和幹糧,背到自己身上,反正也沒剩多少。
這一天,我又走了整整一天,一直走到日落,依然沒有看到人煙。
第五天,我還是沒走出沙漠,最後一滴水,已經被我喝光了。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天空仿佛與沙漠連接在一起。
而在混混沌沌的天地間,隻有我一個人。
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將被永遠困在這個孤寂之地。
我第一次感受到跗骨的恐懼,恐懼讓我無助地大哭。
不知道什麼時候,東方忽然出現了一條黑色線條。
那條線條速度擴大,逐漸變成了一頭猙獰貪吃的怪獸,朝我撲過來。
沿途中,它貪婪地吞食著一切,連天地都被它吃進肚子裏了。
幹渴、疲憊、孤獨、恐懼纏身的我,看到那頭怪獸,沒有驚慌失措,反而怔怔看著它逼近。
生死時刻,我忽然想到了徐貴妃。
徐貴妃那麼苦心孤詣地栽培我,想讓我擔起和親的重擔。
我還沒來得及施展,就死在了沙漠裏,出師未捷身先死。
如果徐貴妃知道了,會不會連鼻子都氣歪呢?
想到徐貴妃氣歪鼻子的滑稽模樣,我忍不住笑起來。
怪獸將我一口吞沒。
我並沒有死成,我在一個溫暖如春的地方醒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滿天繁星,還有一雙比繁星更璀璨奪目的眼睛。
“醒了?”眼睛問我。
我的視線從眼睛向外擴散,漆黑如簇的眉峰,亮如星光的眼睛......
我逐漸看清了那張俊美的臉。
阿朗。
他的出現驅散了我的恐懼,他就像黑暗中的一點燈火。
我顧不得他的身份,哪怕是我的仇敵,哪怕他要殺了我,我也要牢牢抓住他。
想到和親這一路的凶險,想到沙漠裏讓人難以忍受的孤獨,想到是我心狠手辣的母親把我害成這樣,我悲從心來,抱著阿朗委屈地哭起來。
阿朗拍打著我的後背,柔聲安慰我:“別怕,別怕,沒事的,這幾天我一直在後麵跟著你。
“我怎麼可能真會讓你一個人進沙漠呢?
“你說從飲馬城到下一個城鎮,隻有三天的路程,這原本沒錯。可你壓根沒見識過沙漠的可怕。
“就算常年在沙漠中行走的人,都可能會迷路。更別說你這個沒走過沙漠的公主。
“我們今天遇到了黑風暴。黑風暴吹起來,飛沙走石,遮天蔽日,能把一整座的沙山吹走,更別說沙山上像羽毛的你了。
“幸好我今天本來就打算現身的,跟你相隔的距離不算遠,在黑風暴把你吹走之前,抓住了你。”
他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可回憶起那場災難,卻依舊心有餘悸。
阿朗溫柔沉穩的語調,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我漸漸平靜下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毫不避諱地抱著一個陌生男子,又羞又窘,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阿朗伸手給我拭淚。
他的手指粗糙,拂在臉上有絲絲刺痛,卻也有著別樣的溫暖。
還沒有哪一個人敢對我如此。
可我卻並不覺得冒犯,隻是羞怯,扭頭閃避,一抬眼正巧看到他受傷的左手。
那是我用金簪刺傷的。
“你手上的傷......怎麼樣?”
阿朗掃了一眼傷口,眼睛又回到我身上,笑道:
“不礙事。我受過大大小小的傷,比這嚴重多了。一根金簪還傷不了我。”
“我......不是有意要傷你......”我低聲解釋。
這時候,一陣香氣飄過來,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
我臉更紅了,裝作不經意地四處觀望,卻看到遠方也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那應該是阿朗的屬下們紮營的地方。
我又掃了一眼周遭,發現這個營地裏,隻有我和阿朗兩個人。
孤男寡女待在一起......
我的臉更熱了,恨不得把頭埋進沙子裏。
阿朗像是沒看到我的窘迫,含笑遞給我一袋清水:“先喝口水潤潤。”
我道謝,接過水袋,並不像他平日那樣大口吞咽,而是舉袖遮擋,小口啜飲。
阿朗遞給我一串烤好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