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我嫁就是了。”
我做出這個決定時,瞧見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用愛憐的眼神瞧著我。
我就知道,這是我的命。
沒關係,是嫁人又不是上斷頭台,不用這麼如喪考妣。
——
作為榮國公府上唯一的嫡女,我僥幸素有才名在外,父母寵愛,兄長愛護,我以為這是我十五歲世家貴女平平無奇的人生開端。
卻沒料到這已經是我的人生巔峰。
在仆人聲淚俱下的哭訴中,我才知道我竟然是在那次靈重之變的逃難中被調換了的農家女。
至於原因,隻是我那貪心的父母想要讓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罷了。
人證物證俱在,這消息宛如晴天霹靂,震蕩在我心間。
縱然我長相確實與父母兄長不太像,縱然我性格也格外沉靜些,縱然......好吧,我才明白血緣關係從不撒謊。
我一個冒牌貨縱享這潑天富貴,真正的世家嫡女卻淪落鄉間,安於貧窮,受盡疾苦。
這讓我如何不寢食難安?
父母兄弟隨即便去民間尋訪自己真正的血脈,兄長略帶猶豫地與我談話:“沁兒,盡管你我非真正親兄妹,但是十幾年兄妹感情不會變,我自也會護著你。不過......我親妹子回來之後,父母希望她才是真正的二小姐。”
我訥訥地回答道:“應該的,我自然是要讓位置給她,大哥。”
可能是兄長見我表情惶恐悲戚,又安慰我:“聽說她在鄉間因家貧被賣為奴婢,父母聽了都心疼不已,肯定是要加倍努力補償她的,你也不要多心,我們也不會虧待你。”
忽然有個女孩要奪走我的一切,我怎麼能不多心?
深更半夜,侍女將我推醒,擔憂地問我是否做了噩夢。
我撫過臉上的淚痕,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自是不會說,夢見那個真正的二小姐回來,父母兄長泣不成聲地抱成一團。
而我隻能怯懦地站在一邊。
作為一個偷走別人錦繡人生的人,受到他們的詰問:
“快把她的一切還回來!你隻不過是個卑賤的農家女!”
“你都不會心虛的嗎?你怎麼還有臉待在這個家?”
我惶惶不可終日,不知接下來迎接我的會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每日都在注意著派出尋訪侍衛的消息,我希望能最快速度找到她,結束她的苦楚,又很是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家裏在新修的園子裏開辟了個新住處,假山環湖,竹林片片,當真是無一處不精致秀麗。
父親專程請了當代大儒的墨寶為這住處題名,叫“聽風小築”,全家都在殷殷期盼著她的歸來。
本來這處的設計都是為我而建,如今,已經是他人的原鄉。
娘親見我.日漸消瘦,也過來寬慰我:“沁兒,你也別覺得委屈,我隻是一想到我的心肝肉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我心裏就......”
我瞧著泫然欲泣的娘親,按捺住苦澀的心情反過來安慰她:“母親,很快就能找到妹妹了,咱家的侍衛一向做事爽利。”
他們辦事水平果然牢靠,不到三個月便有了小姐的好消息。
他們說是找到當年的人牙子打聽,幾經周轉在金陵的一處富戶人家找到了在廚房做燒火丫頭的親生女兒。
家裏的長輩幾乎都去瞧她了,祖母聽見這消息連連掉淚,直說阿彌陀佛要去寺廟還願。
我在家裏繡著給她的見麵禮,心不在焉的時候被紮了好幾下。
我的父母,為了一己私欲釀成大錯,讓人家千金小姐平白無故受了這麼多苦,也不知他們會不會在一怒之下滅了他們,又或者遷怒於我。
顯然我的擔心多餘了。
她叫淩霄,待她回來我才發現她和母親長相如此相似,一樣的秀麗,一雙眸子一樣的溫柔似水。
隻是那一雙手,粗糙得能將我繡的帕子刮破。
身體也由於長期受累和為人奴婢而變得佝僂瑟縮。
“謝謝姐姐的禮物,隻是我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備見麵禮。”她略有不好意思,甚至不敢抬頭直視我。
她又哪有銀子備什麼見麵禮呢。
去到了聽風小築,她看著滿園的詩情畫意聲音哽咽了,說她從小到大從未住過單人間,一直是住在下人房裏的大通鋪中,如今竟然能有這樣好的園子是專門給她住的,真是感到莫大的幸福。
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如此樸實的話語透露出出她受了多少苦楚。而這本該就屬於她的莫大的幸福,卻遲來了近十五年。
歸家的真千金小姐自然是得到了所有人的疼愛,我自然也不例外。這樣樸素又溫柔的女孩實在是讓人心疼不已。
她不通文墨,我便主動教她識字。她不擅禮儀,我便將世家貴女的儀態技巧傾囊相授。她不通音律,我便教她焚香撫琴。
我心中有愧,我想要補償她。
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我們便成了交流最多,也最親密的朋友。
她會在大家的焦點都放在她身上時,害羞地提到我。她也會在我落寞的時候主動提及我的親生父母。
“其實他們並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種窮凶極惡的人,隻是各人有各人的難處罷了。”
她的寬容大度讓我心驚,也讓我自慚形穢。
她告訴我說,我的父親隻是普通的莊稼漢,母親是繡娘。
為了生計母親日日在燈下做針線活,早早地就把眼睛給看壞了。
盡管這樣,在貨郎走街串巷到家門口時,母親也會舍下來之不易的糧食,換她最愛吃的飴糖。
後來她不幸染風寒,無錢治病,便草草結束了人生。
那年鬧饑荒,父親將她賣給富戶,也隻是為了她能有口飯吃,不至於跟著他吃觀音土吃樹皮。
我心裏描摹著父母的模樣,心下酸澀不已,隻是一點小病就能要了娘親的命,隻是為了一口飯吃,好好的女兒隻能墮入賤籍,那是怎麼樣艱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