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
雖然剩餘的護衛分出數人將白家莊子的大火撲滅,可莊子到底還是被燒得一幹二淨,一行人在護衛的護送下,摸黑入了宮。
這是白茹雲第一次入宮,坐在車輦裏,她神色難掩緊張,一雙手緊緊攥著帕子,低頭沉思著什麼,對於她來說,她邁出的這一步,也許能讓她獲得新生,卻也有可能將她推入無間煉獄。
淩無雙不動聲色的觀察她,片刻後,她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給她些許安慰。
沒有人比淩無雙更熟悉這陰冷的皇宮,畢竟,她兩輩子都被困在這裏,就連上一世,死,也是死在這裏,可她並不害怕,因為可怕的不是皇宮本身,而是皇宮裏的人心,贏的人,風光無限,輸的人,死無全屍。
順帝遇刺一事,因他嚴令禁止向外聲張,於是除了常廣、白茹雲、淩無雙、墨謹言及韓鬆五人之外,並無人知曉,就連那些埋伏在莊子外的護衛也不知順帝曾身受重傷。
聯想到上一世,淩無雙也就明白了為何世人隻知順帝和白貴妃是在白家莊子上相遇,卻不知是因何相遇。
皇室裏的秘辛太多,淩無雙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而順帝被雷劈死這件事,上一世同樣是秘辛,世人隻知順帝是勞累過度而病死,並不知真相,隻因一個被天雷劈死的帝王,會打破世代天子的威嚴,既是天選之子,又怎可能被天雷劈死。
順帝的車輦回了景寧宮,淩無雙和白茹雲的馬車則是一路直行到了出雲殿,當淩無雙走下馬車,抬頭看到殿門口的匾額時,回憶起了上一世她到這裏來替白茹雲收屍時的場景,她沒有看到白茹雲的死狀,她被一塊白布蓋著,後同小皇子一起被宮人們斂入棺木,皇後和後宮的嬪妃定然恨極了她,順帝將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她,以至於她的陪葬品,連她的陵墓都放不下,最後多數都衝了公。
出雲殿一早就收拾妥當,侍奉的宮人們紛紛迎了出來,白茹雲有些害羞拘謹,淩無雙則是淡淡的掃了一眼眾人,卻在宮人中,見到了一張似曾見過的麵孔,她有些疑惑,上一世她同白茹雲沒什麼交情,皇後不喜白貴妃,她自是也要避著的,以免皇後不悅,按理說,她不該還記得白茹雲身邊的宮人,可她此刻,就是覺著那宮人麵善。
這時,宮人們整齊劃一的跪拜在了白茹雲和淩無雙麵前,齊聲請安道,“奴才(奴婢)給主子請安,給太子妃請安。”
淩無雙習以為常,白茹雲卻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陣仗,難免緊張,語氣有些結巴的應聲道,“免,免禮——”
宮人們又整齊的起身,恭恭敬敬的低頭頷首站在了兩人麵前,淩無雙問了麵前的宮人一句,“你家主子如今是什麼位份?”
那宮人忙稟告道,“回太子妃,主子如今是嬪。”
淩無雙倒也不意外,順帝不是昏君,從外麵帶回的女人,就算自己再喜歡,也總歸不能逾越了規矩,免得言官諫言,可太低的位份,又怕委屈了白茹雲,嬪正好,上一世,白茹雲也是從嬪開始,待懷上了皇嗣,一躍便成了貴妃,且一步一步來吧。
經過了一夜的動蕩,淩無雙和白茹雲都累了,宮人們伺候白茹雲睡下,淩無雙則是由謹言及宮女們伺候著,歇息在了出雲殿的偏殿裏。
淩無雙睡下後,謹言便在門外守夜,雖然她命他去歇著不必伺候,可他到底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偏殿,於是抱著劍靠著門柱,閉目養神。
半柱香後,謹言突然感覺膝蓋一痛,被一枚圓潤的小石子擊中,他睜開眼睛,隻見走廊盡頭,常廣正麵色陰沉的瞪著他。
見他半晌都不動,常廣越發氣得怒目圓睜,壓低聲音怒喝,“臭小子,還不快過來!”
謹言隻得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老實的向常廣走了過去。
朦朧的夜色裏,師徒兩人站在池塘邊的假山後麵,躲開了巡夜的宮人。
“師傅,您身上有傷,為何不歇著,跑來找我作甚?”雖然假山後麵黑漆漆一片,視野不好,可謹言多少能夠感覺得到師傅緊繃著身子及緊咬著牙關,定然是痛極了。
“你還敢問?”常廣怒其不爭,“師傅我原沒有想過你有機會伺候在皇上身邊,如今有機會了,你為何推辭?”
順帝說出要謹言伺候之時,常廣從未如此緊張,他原本以為謹言大概一輩子都會伺候在太子身側,同順帝是沾不上邊的,如今有這樣的機會,這小子竟然如此草率便推托了,當真是氣殺了他。
在這宮裏,要麼就默默無聞低調到塵埃裏,要麼一躍而上陪伴在明君左右,他自是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夠明哲保身的同時,也能成為人上之人,太子性情暴戾,要伺候好他就得擔心隨時掉腦袋,可順帝不同,他對伺候自己的人格外開恩,從不沒事找事,拿奴才出氣。
“師父,徒兒已經說過,此生隻有一個主子。”謹言低下頭,他知道師父是為他好,可是,他也堅持自己的選擇。
常廣卻不禁反問,“一個主子?太子不是你主子?”
自幼謹言便在東宮長大,陪伴太子練武,太子便是他的主子,可是,他卻從未認同過太子的身份,他搖頭道,“徒兒從未將他當主子,他在徒兒眼中,僅僅隻是太子,他隻是身份尊貴地位高貴的皇族。”
聽到這話,常廣還有什麼不明白,他的好徒弟不拿太子當主子,卻視半路殺出來的太子妃為自己的主子,這還能為了什麼?
“你老實告訴師傅,你是不是對太子妃有什麼非分之想?”
雖是內侍,可謹言如今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他同太子妃本就沒什麼交集,如今這般定然是心有所想了。
謹言急忙否認道,“徒兒怎敢!”
“怎敢?”常廣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別的意味,“那就是有想過?”
謹言不明白,為何師傅要這般逼他承認,可他要如何承認,他隻能痛心喊出,“徒兒是閹人!”
閹人兩個字,已經將他的塵緣了斷,他沒有選擇,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娶妻生子,不可能兒孫滿堂,他給不了自己愛的人幸福,給不了她一個美滿的家。
他很清楚,比誰都清楚,他也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著自己,不屬於自己的便不要癡心妄想。
沒想到謹言竟是如此悲觀,常廣也不忍再繼續逼他說實話,隻能給他些許的安撫及忠告道,“閹人又如何,閹人也可娶妻,隻不過,別的女人都可以,太子妃不行!不光太子妃不行,嫁了人的都不行!”
謹言又怎會不明白,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即便那樣會讓自己痛苦,他也會甘之如飴。
麵對他的沉默,常廣一陣歎息,“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情之一字,誤終生!”
常廣也陷入了沉思,仿佛在追憶著什麼。
稍傾,常廣衣袖一揮,語氣不善,“你小子自己看著辦,那麼大個人了,還要師傅替你操心,真是不孝!”
說完,人就消失在了夜色中,謹言看著空空的夜幕,心緒複雜,師傅說的沒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他對太子妃,是早在知道太子要娶她之時,便開始在意了吧,隨後聽說了很多她的事情,這樣一個德才兼備擅於持家的奇女子,因貌醜而不受寵,她的不完美,亦如他,他們總是相比世人要殘缺著什麼,雖不完美,卻亦是完美。
謹言回到寢殿後,輕手輕腳的推開房門,進屋查看淩無雙是否安然無恙。
月光下,他靜默的俯視著她如墨般黝黑的長發,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但修長的手指最終還是懸停在了空中,隨後手臂重重的垂下,轉身,頹然退出了房間。
或許這世上有些男女之間的距離和關係是注定無法逾越的,一旦逾越,便意味著失去。
他寧願守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隻要能永遠都守著她,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