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結婚
出租車在暴雨中不得不提前停下。
後來新聞上說,這是好幾百年都沒有遇到過的一場大暴雨。
蘇顏如出門時心裏一片混沌。她撐著傘等車,傘跟她的心一樣向下垂,她看到傘一半,濛濛的水氣一半。
下了車,才恍然明白雨水有多大,從這裏看向前方,城市深陷如海,她的半截褲腿連同鞋子一塊沒入水裏麵。拔出一腳,前麵又陷了下去。
車輛擠成一團,十字路口如汪洋。
將褲腿卷起,跟隨著前麵的人又走入水中,路上的水從上遊奔湧而下,她要摔倒時,被旁邊的人扶住了。
這樣大的雨,選擇向前走的人群,是不是跟顏如一樣,都有著必須走下去的理由?而走過去的結果還是未知數,顏如心裏麵依然空落落的慌著。這一場雨已經讓她夠狼狽的了。
繼續走。
走過馬路,借著道邊店麵的台階躲開積水,終於,那個小區在眼前了。看到的,是滿地的水花層層疊疊,雨水已經開始向門洞裏麵灌入。
顏如走上二樓。沒有敲門之前,她用力的擰著自己的褲腳,褲子貼在腿上讓她感覺到了寒冷,鞋子裏麵全是水。
她站在那裏,站了有兩分鐘。掏出手機,給雲何發了一條信息:我到門口了。
門很快就開了。
兩居室。南向的客廳,作辦公用。很多文件在桌上散成一片,靠牆的櫃子開了半個,雜亂的東西從裏麵擠到地上。所有窗戶也都開著,雨聲響徹在屋裏麵。
李雲何說:“在搬家。有些亂。”顏如原先要說的話就打亂了,她順口說出的一句是:“我幫你打掃。”
“你的鞋子都濕透了。”雲何拿出一雙新拖鞋放在她腳下,“新的,沒有穿過。”
顏如每一腳踏過的地方都是一個鞋子的水漬,從門口一直淩亂到整個客廳。
“對不起。”顏如紅了臉。
第一次穿男式的拖鞋。腳又很小的顏如,她走路若用力,腳會從拖鞋前麵穿出去。鞋底是軟的,每一步,像踩在雲端。
許多的文件,小物品,她擺放好了。有一些,雲何翻閱幾眼就扔到垃圾桶裏。
電腦桌上的一張稿紙是提前擬定好的。雲何遞給顏如:“你看一下,沒有什麼意見,就打印出來。”
坐在電腦前,新建一個文檔。紙上的那一份協議她是認可的,她能改些什麼?可能隻是一些不經意的錯別字。
當然她與雲何都知道,這一份協議並不具備任何法律效力,它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從道德上約束他們。
婚姻協議
甲方:李雲何。乙方:蘇顏如
根據雙方生活所需,經雙方協商,達成以下協議:
1.甲乙雙方自願結為夫妻。時限為3年。以結婚證登記時間為始。到達結束時間,雙方即解除婚姻關係。
2.自協議簽訂之日起,甲方應向乙方支付彩禮人民幣五十萬圓。甲乙雙方結婚的所有費用皆有甲方一人承擔。
……
……
將字體放大,逐字逐句念一遍,條條款款荒唐的如一場夢,尤其是第七條:
7.自協議簽訂之日起,甲乙雙方即進入準備生育階段。乙方應積極配合,以達到盡快受孕的目的。
確認無誤了,顏如問雲何:“還有補充的嗎?”
“沒有了。”
打印出兩份。桌子上有筆,有印盒。雲何拿筆簽字,摁過手印,推到顏如近前。
顏如心底告訴自己不要猶豫,拿起筆時,手仍然有些抖,筆尖在紙上不停的跳動,把名字都寫醜了。
摁手印。自己拿過一份疊好,放進包裏。
顏如坐在那裏等著。短短幾秒,時間被拉長了數倍。
雲何說:“給我一個賬號。”
心內舒了一口氣,黑暗之中,火光刹那間亮起,顏如懸浮著的心慢慢墜落。
五十萬。自己從沒有想過的一個額度。顏如發過去賬號就看著自己的手機。又覺得一直看著太過於迫切,把手機放到一邊,轉去看外麵的雨。
這一看之後呆住了。小區內的水與外麵的洪流已經連成一片,停置的車輛大半個輪子沒入了水中。她出不去了。
手機傳來提示聲響,錢到賬了。顏如低低說了一聲:“謝謝。”
“不要說這兩個字。”雲何說。他走到窗邊關上了窗戶,打開一間臥室的門:“來我這屋子裏吧。”
第一次走進陌生男子的房間,宛如陷入深海。
是大片大片的藍色。牆壁。床褥,窗簾。擺著的書桌也沒躲得過。窗簾遮去了光,屋內會升騰起暗暗的藍色霧氣,隻有摁亮了床頭的燈時,這清冷的空間裏,總算有了一絲暖意。
雲何說:“我洗過澡了。”
顏如低頭說:“我也是,我來之前……”卻忽然想起方才涉水而來,後麵的話就卡住了。
雲何說:“那,我們開始吧。”
暑天的床褥,深藍色的床上隻有薄薄一條毯子,顏如想拿它來遮擋自己時,雲何到了她身前。
不能拒絕。五十萬已經到賬了。過幾個小時她會先轉一筆錢給自己的妹妹錦如。雨下這麼大,錦如在家裏還在為她的欠款而絕望著。
借著脫衣的力道顏如倒下去。躺在床上,不敢睜眼,但也沒有完全緊閉。朦朦朧朧是雲何的臉與手。
雲何的手是抖的,在解她的內衣時,解了幾次,竟不得法。是顏如幫他脫去了。赤祼之後,顏如用那張毯子蓋住自己,雲何脫去衣服也鑽到裏麵。
這個時候,停電了。隻有幾絲光亮自窗簾的縫隙閃到裏麵,黑暗中,雲何撫摸顏如身子的手抖動不停。
為了緩解這種緊張,雲何俯在她身上吻她。
顏如沒有任何性經驗。多年前談過的一個男友,僅停留在親吻的開始。
而此時的雲何,好像與她一樣不懂。
黑暗之中,兩人各自沉默。光線慢慢暗下去,隱約看到雲何慌亂無措的表情,顏如不知該如何幫他,隻好躺在那裏由他在自己身上繼續探索。
顏如察覺到了雲何的窘迫,她在羞澀之中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男的,是不是也是第一次?
雲何停下來了。外麵的雨聲愈加猛烈,天地之間都在轟響。
好像有一絲不滿。那一道鼻息自雲何的臉上噴出來,顏如心內一陣惶恐。下意識的去摟緊他:“我沒事。真的。”
那是五十萬,剛剛到賬不久。摟不緊,可能隨時會散去。
雲何什麼時候結束的,她記得模糊了。初次的交歡在城市的暴雨中似乎是匆匆收了場。
“今天的雨好大。你走不了了。”雲何用毯子將兩個人裹在一起。愛情還沒有,那麼憐惜總要做做樣子。
“是呀,好大的雨。”顏如倚住他半個肩膀。
黑夜之中的雨聲還在繼續,聽到樓下有人在喊叫,大概是水漫到一樓家裏了。
“有手電筒嗎?”顏如問。
“有蠟燭。”
屋內的火苗跳起來了,移到床頭,顏如起了身,她的身下,一灘的血在燭影裏麵凝結成一團。
“有小褥子嗎?”顏如問。
“我換一個床單。”
卷起的風拽動著燭火抖動,好幾次是要熄滅的樣子。換了一個床單,顏如疲憊的又躺了下去。
晚上七點,這一場雨終於變小。能接觸到的新聞訊息都是關於這一場雨的。它來之前,每一個人都沒有放在心上,以為是與往年一樣。
水把一樓淹了。半個城市都斷了電。站在窗前看外麵的住戶,房間裏的燈都是弱的,整個世界都變得沒有了光亮。
顏如發信息給錦如,問她現在怎麼樣。
錦如回信說,停電了,有吃的。
不跟妹妹麵對麵,交談的語氣竟然緩和了。
顏如將七萬塊錢轉給了錦如:“我借到了一些錢,先把這兩個月的給你還上。餘下的,每個月我幫你慢慢還。你也去找一份安穩的工作好不好?”
錢是收了。預料之中的,沒有再給顏如回信。
整個城市陷入了停擺。在搶險救災,在找失蹤的人口,在求支援。顏如給父母報了平安,接到公司暫停工作的電話。
她的閨蜜田念苗打來電話問她一切可好,雖然這麼大的雨,而對顏如來說,應該是在慢慢的變好吧,曾以為的絕路忽然又打開了一個缺口。
如果念苗知道現在的顏如正與雲何躺在一張床上,不知道她是生氣還是難過。
雲何翻出自己的一套睡衣給顏如。穿在上麵,怎麼看都是長不大的孩子在學大人模樣。
冰箱裏有雞蛋,一些青菜,還有掛麵。水與電斷了之後,燃氣還有,純淨水還有。
摸著黑雲何來做飯,抽油煙機靜默著,廚房在燃氣的嘶叫中慢慢升溫,顏如就倚在門口看他。
“你自己也天天做飯啊。”顏如問。
“這些年都是自己。習慣了,吃住都在這個公司。”
“租的這裏?”
“不是。早些年家裏買的。”
燭火移到廳內的餐桌,兩人對坐而食。
停了電也好,彼此看不清,這樣模模糊糊的,太強的光,什麼缺點都能看的出來。
“今天周二。周日你來我家。見我爸媽。”
“好。”
“你給你家人說了嗎?”
“這兩天我就說。”
“你是獨生女嗎?”
“我還有一個妹妹。畢業兩年了。”
“我也有一個妹妹,還在國外讀書。”
“你妹妹與你關係好嗎?”顏如問了一句。
“很好啊。我比她大的多,把她慣壞了。”雲何說完看著顏如:“這麼說,你與你的妹妹關係不好?”
“還……還好啦。”
如果不是因為妹妹錦如,她怎麼會與一個陌生的男人見過三麵之後就同意與他上床,現在穿著他的睡衣吃他做的飯。
雲何去了一趟樓下。水漫過來之後,物業在樓洞口築起了沙袋將水阻在外麵,院內積水沒過了膝,雨勢雖小,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他拿了兩個盆盛了水端到樓上用來衝洗廁所。
手機要留著電量。吹熄了蠟燭之後屋內重又浸入黑暗裏。
冰箱裏還有幾個冰淇淋,兩人分吃了一些。所以當雲何再次親吻顏如時,兩個人唇間的香草甜膩互相碰撞著跳動起來。
這一次有足夠的時間。陌生的身體也在慢慢熟悉。
簽訂協議之前的一個晚上,雲何問她是不是處女。雖然她因為這一個問題而羞憤,但她還是做了如實回答。
這個男人是怕虧了自己吧,那麼現在他心底總該滿意了。
“能懷上嗎?”
“不用刻意。”雲何說。
“如果可以,那就做到最好。”顏如有一種心酸的孤獨感。她迫切地需要有人來摟著她。哪怕不是真實的。
她移過去,雲何沒有躲開,她就伸出胳膊將雲何摟住了。
雲何拿出手機給千海發信息:“放心,我說過的話一定做到。隻是,需要一些時間。”
千海沒有回信。她像是這個城市裏麵飄浮的影子,看見了就想抓住,於是用力的跑過去,她又飄走了。
雲何心內甚至有些慌亂,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能否等到千海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