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了要跟著容家投靠明國,先前得知的一些事也不妨現在就告訴容家人,姑且算作是示好。杜奉瑜這樣想著,目光投向躺在背簍裏那個粉嘟嘟的奶團子,又轉向她的父親容振威。
“這孩子生得真是可愛。”
容振威被杜奉瑜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誇讚弄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客客氣氣地點頭,接著他的話往下說。
兩人你來我回搭了幾句閑茬,杜奉瑜再用餘光環顧周圍的時候,先前留意著他們這邊動靜的幾個官差已經把目光轉向別處、或者湊到一起閑談去了。
大概是看他們隻是聊孩子,感覺沒什麼值得防備的。
“容將軍,某有一言,必得據實以告。”杜奉瑜遞去一個眼神,警惕地壓低聲線,麵上卻還假裝在逗背簍裏的容安玩。
容振威迅速反應過來,也放輕聲音:“杜郎君,但說無妨。”
杜奉瑜言簡意賅,將剛才聽到官差想要在夜間毒害容家人的事一一道來,說完拱一拱手,行了個禮便退開了,又回到杜瑾身旁。
聊得太久,官差就要起疑心了,打草驚蛇可不好。
寥寥數語,聽得容振威心底一陣陣發冷。
杜奉瑜沒有欺騙他的必要,何況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想他容振威戎馬半生,忠君愛國,卻落得個謀逆叛國的罪名。
容家一家被流放,如今甚至還想下毒殺害他們。
這夜國,的確是沒有效忠的必要了。
容振威避過官差,將消息轉述給容家眾人。
眾人臉上表情各異,有驚愕、有憂懼,但更多的,無一例外都是無盡的心寒和悲涼。
但即便知道官差的預謀,又能如何呢?
流放的路途甚遠,即使今日不能得手,總還有下次、下下次,他們總不能一直防備著不吃不喝。
那恐怕不等被毒死,身體就先垮了。
容家眾人正覺得茫然無助時,就聽到耳邊響起一道稚嫩的娃娃音。
【這一路上危險重重,要提防的可不止下毒這一件事呢。】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像這樣被押送著流放邊疆,遲早會被這些官差逮到機會害死的!】
【既然留在夜國的結局隻有死路一條,不如想辦法逃跑吧。】
【等逃出去以後,索性投靠明國算了。】
這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容家眾人彼此交換眼神之後,瞬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既然順從沒有活路,倒不如選擇反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趁著官差不留神,眾人聚在一起小聲商討,紛紛讚同這一決定。
容振朗皺眉,沉吟了一會兒:“但問題是,我們現在沒有武器啊。”
【武器?這還不簡單!】
小嬰兒容安揮了揮小手,容振威看著她活潑的表情,眼神一亮。
對啊,武器可以在容安的空間裏取,隻不過......
“大哥,有勞你指揮大家,想辦法轉移這幾個官差的注意力。”
容振威的話音剛落,就看見容振朗往遠離他的方向快走幾步,然後迅速往地上一倒。
容家眾人頓時驚呼,紛紛圍攏過去,天然形成了一道人牆,將稍稍落後的容振威和容安擋在官差的視線之外。
“裝什麼裝!還不快起來!”
那幾個官差聞聲趕來,就看見容振朗臉色蒼白地倒地不起。
“這一連多日趕路,容某實在是撐不住了。”容振朗擺擺手,在容家其他幾人的攙扶下坐起身,向那官差一拱手:“不知可否略歇一歇,暫坐一會兒、喝口水也好啊。”
容振朗的演技確實不錯。
那官差在心裏唾了一口,隻當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心中鄙夷更甚。
不過轉念一想,反正今晚就要把容家這幾人盡數毒殺了,這會兒又何必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呢?
這邊吵吵嚷嚷的吸引了官差全部的注意,那邊的容振威的動作麻利,就在這短短的一番對談裏,已經從容安的空間裏取得了匕首,藏在腰間,用腰帶一遮掩,讓人根本看不出來。
杜奉瑜告知消息之後就默默作壁上觀,這會兒遠遠目睹了容家人這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心裏更是歎服不已。
這家人一致向外,又有容振朗、容振威這樣領袖一般的人物,何愁不能成大事?
反而是杜瑾越看眉頭就蹙得越緊。
容安的心聲他也聽得一清二楚,夜國的確做了很多對不起容家人的事,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來便是常理。
哪裏有臣子因為蒙受冤屈就要叛國的呢?
況且夜國和明國一向是對立的,如果容振朗、容振威這樣的人才投靠了明國,夜國的形式恐怕更要岌岌可危了。
杜奉瑜正往容振威那頭走,他看著容家人的計劃,心裏又生出些新的想法。
可還沒等和容振威聊上,就被杜瑾叫住了。
“奉瑜,你......還是少和這家人接觸吧。”
容振威的腳步一頓,滿臉困惑不解:“爺爺,容將軍和容大人都是有名有識之士,並非亂臣賊子,這您是知道的啊。”
“從前或許是,可你剛才沒聽到他們的計劃嗎?”杜瑾歎了口氣:“趁亂誅殺官差、投奔明國,這難道不是叛國之舉麼?”
“爺爺!他們這是自救!”
杜瑾那張蒼老的麵孔寫滿了不認同:“要自救,難道隻能做如此不忠不義之事嗎?”
他是三朝老臣,對夜國的拳拳之心勝過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再加上年事已高,難免有些刻板迂腐了。
“不這樣做,難道等著今晚被這幾個官差毒殺?”
杜奉瑜直截了當的反問,把杜瑾將要說出口的勸說之詞又堵了回去。
“事從權宜,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了,何況,爺爺您也知道,是夜國拋棄他們在先啊!”
就像他們杜家,像他的父母和祖父杜瑾,都不過是夜國的棄子而已。
容振朗和容振威身上的擔子原本就不止他們自己,不殺這幾個官差、不投奔明國,帶著容家這一大家子人,又該何去何從。
杜奉瑜能感同身受。
如果這樣做能給他的父母和祖父帶來更好的生活,他也會這樣做的。
隻可惜父母不在了,他再也沒有機會報撫育之恩。
杜瑾看著杜奉瑜緊握的雙拳,長歎一聲,啞口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