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小嚴軸,但誰都沒想到她會這麼軸。
她拖著行李箱,撐著傘,蹲在“人間煙火”門口,雨水從傘沿落下,滴到青石板上,一個小水坑,一圈一圈地蕩開。
梁延卿拎著菜回來,老遠就看到一大團不明物“堆”在他家門口,莊小嚴的圓臉在傘下東搖西晃,鬆垮垮的馬尾辮子也跟著左邊甩甩右邊甩甩。
看到梁延卿走過來,莊小嚴猛地一站,晃了兩晃,臉上堆起肉乎乎地笑,“我被我爸趕出來了,你能收留我嗎?”
然後,壓根不等梁延卿回答,屁顛顛地跟在他身後,拉著行李箱,十分自覺地走了進去,還是十分自覺地走進走手邊第二間屋子。進屋前還衝梁延卿笑了笑,露出她白亮的糯米牙和兩個深凹進去的梨渦。
事情是這樣的,莊小嚴那天從“人間煙火”回去之後,消失了一個多月。期間,她做了這麼幾件事,找到了以前梁延卿做節目的那家電台,試著錄了兩期節目,然後辭了銀行的工作,把老莊氣得涕泗橫流。
然後拖著箱子,給老莊留了一句:“我去給你找女婿。”
就那麼大搖大擺地走了,老莊捂著臉嚶嚶直哭,他養的小團子,是他養的,什麼時候被豬給拱了。
梁延卿拿她一點轍都沒有,說到底,他骨子裏天生就是溫柔的,更何況,何葉成天在他耳朵邊念叨:“小姑娘不容易啊!你看看,你不過就是在節目裏誇了她一句,她就能記這麼多年,重情重義的好姑娘啊!想想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姑娘為了你個陌生人在英國一個人找了這麼多年,老梁啊,現在這樣的好姑娘不多了啊!”
梁延卿自覺對她,總是心軟一些。
一個死皮賴臉,一個心軟裝傻,兩個人就開始在這間四合院裏搭夥過日子。莊小嚴幫他買菜,偶爾也會進廚房給他打下手。她的舉動總是恰到好處,不溫不火,好像兩個人是很多年的老友,默契十足。
梁延卿獨身生活好幾年,突然間多了一個人,竟一點都沒覺得不適應,反而是在最短的時間裏養成了晚上給莊小嚴蓋被子,鎖門的習慣。等他意識過來,才發現抽屜裏的煙已經很久都沒有點過了。
每天晚上他不再因為想起那些往事而心煩氣躁,而疲憊不堪。現在,他每天晚上想的都是,明天早上小姑娘要吃什麼早餐,晚上要去看一眼有沒有蹬被子,門鎖了沒。偶爾還會跟何葉抱怨,莊小嚴心太大,晚上睡覺都不興鎖門。
何葉看著梁延卿皺著眉抱怨莊小嚴心大,眼睛裏卻不見一絲不悅,甚至帶著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的放縱和寵溺。他一開始有些震驚,因為孫大小姐和莊小嚴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孫大小姐高挑纖瘦,下巴總是微微抬起,五官精致,絕對是一等一的美人。而莊小嚴,微胖,個不高,一張娃娃臉上還散著幾粒淡淡的雀斑,整個人看上去呆呆萌萌,是很可愛,但絕對稱不上美人。那性格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裏。
何葉以為梁延卿最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殊不知,也許,浴火之後,鳳棲梧桐,停在梧桐樹上安然沉靜的他才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時候。因為莊小嚴願意成為那顆絕無轉移,紮根地下毫無怨言的梧桐樹。
莊小嚴普通但溫暖,平凡而真誠,她把她的心剖出來,捧在手裏,放到梁延卿的胸腔裏。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像莊小嚴那樣愛他了,毫無保留,一出手就是她的全部。
梁延卿沒心,沒關係,莊小嚴的心很大,可以供兩個人。
而梁延卿,在知道莊小嚴因為自己一番話,而無怨無悔苦尋六年之後,本就存了一絲心軟和寬容。人心不能有縫隙,就算他把自己的心包裹成鐵鑄銅牆,但凡有一絲縫隙,莊小嚴帶來的溫暖就會從縫裏鑽進去,那空空蕩蕩的冰冷的胸腔。就像是被人捧進了手心裏,帶著暖意,驅散多年來的痛苦和孤獨。
莊小嚴還繼續傻乎乎地給他跑腿,任勞任怨地操持家務(她自認自己十分賢惠),居然對梁延卿態度的轉變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
四合院最常見的場景就是,莊小嚴端著碗,碗裏滿滿的大白米飯,她拿著筷子,一下就是一大口飯。
何葉看過一次著吃相,嘖嘖稱奇,“莫不是梁延卿平日裏餓著你了,這麼一副餓鬼撲食的樣子。”
莊小嚴倒是一點不害臊,完全不在意自從住進來以後,飆升的體重,“延卿做的飯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
梁延卿突然就覺得很幸福,看著莊小嚴每天都帶著滿足的表情,吃他做的飯,這種感覺,好像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過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他不知道,莊小嚴雖然胖,但是飯量其實不大,這麼個吃法,她每天晚上胃都不舒服,有時候還會嘔吐。直到有一天,他半夜來給莊小嚴鎖門,看見她抱著肚子,嘴裏咬著被子,疼得滿臉煞白,睡衣被冷汗浸的透濕。
他心裏“砰砰砰”狂跳,心臟像是要從胸腔裏跳出來,抱起莊小嚴,鞋都來不及換,踩著拖鞋,開著車一路飆到醫院。
醫生拿著片子,神色古怪,反複衝梁延卿看,“你女朋友吃太多,撐著了,打點助消化的藥,一會就可以回去了。”
梁延卿一點都不覺得好笑,那一刻,他隻覺得心裏堵得慌,一股熱氣直衝眼睛。
回到病房,護士小姐正在給莊小嚴紮針,一邊紮一邊說:“看不出來你女朋友嬌嬌嫩嫩的,還挺堅強,疼成這樣,居然一聲不吭。”
梁延卿看著睡著的莊小嚴,她臉上還帶著疼痛過後的痕跡,眉間一道深深的折痕,平日裏粉嫩嫩的白麵團子臉蛋,現在白裏泛著青,看上去讓人很心疼。
他伸手撫過莊小嚴鬢角,大掌帶著常年下廚的老繭,輕輕地撫著。低下頭,鼻尖蹭到莊小嚴的額頭,薄唇微啟,如同呢喃:“小嚴,小嚴……”
到護士站找護士小姐來拔針的時候,聽見護士小姐正在聽廣播:
“蓮子去皮,剔蓮心,浸水,然後煮熟,放在碗裏再用大火蒸。蒸到酥爛香滑近似土豆泥,番薯泥的程度,翻扣在一個大盤裏,澆上滾熱的蜜汁,表麵放幾塊新鮮的山楂糕。待涼,乃是一道十分考究的酒席上必不可少的甜品,也是我最喜歡的人給我做的甜品。”
“我還記得當年我很自卑,長得不好看,成績也不好,做什麼都做不好,可是他卻不吝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話來描述我。為了那些誇我的話,我用了六年的時間去尋找一個陌生人,一開始,我隻是想向他道謝。後來,找他變成了我的執念,最後,變成了我的宿命……”
梁延卿拉住護士小姐,“請問這個節目……”
“哦,這個節目,上個月新開的,聽說是以前一個叫‘深夜食堂’的節目改編的。不過這個女主播說的真好,每次聽她說菜,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最吸引人的,是她在節目上說她找人的故事,現在這個節目很紅的!”
莊小嚴,你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到底要我怎麼心疼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