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竹與藺府這位老祖宗隻有幾麵之緣,並未真正親近過,今日兩次接觸,沒想到她是這麼平和的老太太。
不覺多了幾分對她的喜歡,親昵地偎在她懷裏。
老太太既說自己向來安分,想這藺音心平時應是個乖巧守禮的孩子。可這恬靜安分的千金小姐,又怎麼可能獨自跑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想來其中定有蹊蹺。
“是啊,老太太,兒媳也覺著不對勁呢,心兒往日雞鳴之時就起床,今日竟直賴到日頭高懸。”
“聽暖杏稟報,心兒醒後倒確實如往常一樣梳妝打扮了一番,可後來不知怎的忽然就不見了蹤影。”
沈清竹聽張氏這麼說,心中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
怪不得藺伯剛才並未對她有什麼實質懲罰,應是知道錯未必在她。
她表麵上仍不露聲色,眨巴著眼無辜地看著她們。若如實相告,說自己是從近郊回來的,那麼藺府長輩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到時該如何作答?
萬一這其間他們不光隻問她的行蹤,更問出其他什麼她並不知道的事,那麼到時自然不好應對。
她對全局尚且知之甚少,此時萬不能引人生疑。
突然,腦中像是被一道靈光擊中一般,快速閃過幾片模糊重影,沈清竹倏地屏氣,神誌集中,然而點滴碎片如同幻境,她隻捕捉到兩幕:
一幕是自己站在藺府門口,瞧見街頭攤販路過,雀躍地跑過去。
另一幕則是個與藺音心背影極相似的女孩,與她揮手辭別。
這是何意?
閃回發生在一瞬間,下一秒,沈清竹麵前便又是老太太和張氏猶疑的臉,
“心兒,今日你到底去了哪裏?再好好想想。”
無奈之下,她隻能暫編個慌,說自己是從大街上走回來的,當時在門口看到了賣糖人的小販,便跟著跑了出去。
張氏聽罷,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她的腦門:
“你這孩子,家裏那麼多瓜果點心不夠你吃?竟去追趕那賣糖人的。”
老太太一把護住她,反朝張氏嗔道:
“小孩子對沒見過的玩意兒總歸是好奇!再說那糖人將花蟲鳥獸都描摹地栩栩如生,心兒自然容易被吸引。”
“都怪你父親平日裏看管太嚴,明日著人上街,給我乖乖孫女多買幾個糖人回來!”
張氏見老太太如此疼愛孩子,心裏高興,麵上也是掩飾不住地喜意。
“不是媳婦爭風,老祖宗成日裏這般寵著她,連我這做母親的都羨慕!”
老太太朗聲大笑,將懷中的藺音心摟得更緊了些,
“這樣糯米團子樣的小人兒,誰能不愛?”
沈清竹聽到老太太如此說,幹脆膽子更放大了一些,仰頭撒嬌道:
“祖母,孫女不想隻要糖人,孫女還想要出去玩!”
這次還沒等老太太說話,張氏率先開了口:
“你這孩子,莫要得寸進尺!不罰你真是越發沒規矩了,女孩子家不在庭院裏呆著,怎能出去閑逛?”
沈清竹心中一歎,這藺伯母被丈夫常年熏陶,也是一副極傳統的做派,往後和她相處倒不能太過隨意。
她抿嘴撤身,裝作被喝住的樣子,輕輕嚶了一下,眼神極可憐地望向祖母,見老太太當下沒有拒絕,馬上湊上前去抓著她的衣袖使勁搖晃:
“祖母,您就允我出去半日吧。”
老太太困意再起,打著哈欠對張氏說:
“孩子想出去放放風也沒什麼不妥,明日洵兒不是要去給各府送中秋宴帖嘛,就讓他帶著心兒。”
沈清竹原地蹦起,抱住老太太脖子,朝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來以為藺家家風肅正,全都是循矩蹈規之人。沒想到後院裏竟有這麼可愛的老太太。
“多謝祖母!多謝母親!”
沈清竹獲得應允,轉身去平複張氏的不滿情緒,噠噠跑到她身後揉肩捶背,馬屁也忙不迭地拍了起來。
張氏雖多有不願,但老太太既已發話,加上女兒小嘴叭叭地給自己獻殷勤,便笑著點了頭。
折騰半日,沈清竹總算可以回她自己的院子裏了。
這小院名碧煙閣,取佳色碧煙之意。
沈清竹與貼身丫鬟倚月走進院中,一眼瞧見院內布局,著實讓她發出一聲由衷的讚歎。
月光清澈,門內左右兩排梧竹,竹色清寒,地鋪白石,先就襯出了這院裏的疏朗淡雅。
西側依牆築一花台,與山石融於一體,旁側幾棵西府海棠雖無花開,但仍是錯落有致。
這一台一石對麵,則獨獨栽著棵桂樹,小葉油綠,桂花香氣時隱時現。
桂花樹下是個石桌,閑來無事正可乘涼吹風。
沈清竹走至廊下,複又聞到一陣清甜的梔子花香,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這個季節哪還有什麼梔子花。
可低頭一望,角落裏竟真有一叢亮白花朵。
倚月見她細細打量這院落,不等她問,便先說道:
“小姐最喜愛梔子花,這是奴婢留的枝子,前幾日一直在房內培護,今天剛移栽到院中,不過秋意漸深,這花大概挺不了幾日。”
沈清竹讚賞地點點頭,直誇她心思精巧。有這樣貼心細致的丫頭在身邊,生活上該是不必擔心什麼。
次日一早,沈清竹便依著藺音心的作息早早起床,梳妝完畢靜候藺洵。
藺洵是藺府二公子,今日遞送宴帖隻是表麵事由,藺問渠本意是想讓他多走動走動,曆練交際。由此,二人要拜訪的人家皆是朝中要員,貴胄官宦。
倒退回景明五年,沈清竹才十二歲,和此時的藺音心同齡。
那時的她還未真正參與戰事,隻是個普通的官宦子女,不缺吃不缺喝,依製進學堂讀書,與師傅習練武藝。
目之所及自然也隻有宅院中那大大小小的家事,對外部朝局的走向,她幾乎是一無所知。
正因如此,即使後來她武藝漸強,已可與父親一同上陣拚殺,受封將銜時,心思也依舊不怎麼放在朝野之中。
她一直覺得有父親撐著的沈家堅固無比,而家中人隻需做她們想做之事便可,哥哥專研醫術,自己致力武學,母親勤謹持家。
一切按部就班,歲月穩妥地如同萬裏平川,直到那天......
如今,她既要徹查沈家覆滅真相,就該從當下開始準備,第一步便是摸清現在的朝政風向。
而藺家幺女的身份,對她無疑是一項天然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