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妹妹從小怪病纏身,所以我理應照顧她,什麼都順著她。
直到有一天,妹妹的怪病突然轉移到了我身上。
我因為高燒在家嘔吐不止的時候,全家人都在餐廳慶祝妹妹大病初愈。
01
我應該是發燒了。
明明沒吃什麼東西,但是胃裏依舊不斷翻湧著令人惡心的酸水,我強忍著劇烈的嘔吐感,一抬頭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窗外的天都暗下來了,灰白的天邊零落飄著點橙黃的光帶。
我翻了個身想要去拿我前幾天買的退燒藥,心想著吃點藥,等藥效起來了睡一會兒應該會好過些。
結果我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了半天,卻沒撈到一個藥盒。
我狐疑地撐起身,然後把台燈摁開。
暖黃的燈光下,我床頭櫃上的收納盒裏,竟然空空如也。
我愣了一下,接著開始拚命回想,昨天我去上課前這藥分明還是在的,而工作日爸媽肯定也去上班了,那就隻有妹妹在家......
我心下了然,然後掏出手機叫了個發燒藥的外賣。
林朝喜歡玩這種幼稚的把戲就讓她玩吧,我實在是沒工夫應對。
何況這個時間點......她跟爸媽應該正坐在市裏某個大餐廳裏慶祝了。
慶祝林朝大病初愈,慶祝她的新生。
是啊,多麼值得高興的事。
而我的人生——根本無人在意,無論生病的是不是我。
我歎了口氣,正準備閉目養神一會兒,結果手機“叮——”的一聲亮了。
是林朝:
【姐姐,我有條項鏈落在房間裏了,能幫我取一下嗎?是送給媽媽的,很重要。】
結尾是一串可愛的顏文字。
緊接著一張圖片也發了過來,上麵是一條純銀的吊墜,刻了半個拇指大的簡筆畫小貓。
我心裏忽地咯噔一下,然後猶豫著在自己枕頭底下摸索半天,掏出來一個細長的黑色方盒,打開來是一條跟林朝發來的圖片一模一樣的項鏈,銀白色的小貓挺直了脊背坐著,脖頸修長,像極了媽媽年輕時氣質優雅的模樣。
這是我放假做兼職,攢錢攢了半個學期才給媽媽買的一條項鏈。
我確實有私心,我想借著送項鏈的機會,讓媽媽把目光分我一些,讓她想起來還有我這麼一個女兒。
而不是隻有林朝。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林朝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甚至還讓我親自給她送項鏈,讓我親手毀了這個機會?
我的喉嚨燒得更疼了。
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我給妹妹回複過去一個【好】,然後就下了床,而那條項鏈也被我隨手塞回了枕頭底下。
眼皮實在重得很,因為在發燒,所以渾身發軟,根本提不起來勁兒,我先去拿涼水拍了拍臉,然後才上妹妹房間裏拿上項鏈,戴著帽子出了門。
到了餐廳門口,我被金碧輝煌的裝修刺了下眼,頓時覺得眼眶熱得似乎快要冒煙,我忍不住打電話催促妹妹。
但是沒有人接。
我隻能進去大廳等著,畢竟家裏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他們在哪個包間吃飯,但還沒坐兩分鐘,就有服務員過來說我的穿著不符合入店的要求。
雖然我不知道現在在飯店吃飯還需要什麼特定的服裝,但因為我現在生著病,懶得跟他們爭辯,所以幹脆又回到了門口站著。
等了很久,我眼前已經有點無法聚焦了,看什麼都晃得很,偏偏這時候還下起了雨。
但林朝還沒出來。
我一時不察,被陡然潑來的大雨澆了一臉,匆忙間隻能手忙腳亂地把項鏈盒子往懷裏塞,結果腳又沒站穩,毫不留情地給我摔了個屁墩。
我頭暈眼花地坐在水坑裏,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傘下的妹妹。
她穿著鑲滿了細鑽的黑色小禮裙,花瓣一般的裙擺堪堪過膝,脖頸圍了一圈不規則的鑽石項鏈,零零碎碎的閃光在日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視線再往上,妹妹臉上化了精致的妝容,美好得像商場裏炙手可熱的洋娃娃。
對上眼了,她便彎著眼睛一笑,然後挑著幹淨的地方往我這邊走了幾步,最後彎腰從我懷裏抽走了那個幹幹淨淨的黑色小方盒。
“謝謝啦,姐姐。”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然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補充道:“對了,昨天姐姐出去上課,正好樓下的陳爺爺來找我借藥,我就把姐姐房間藥盒裏的藥全給爺爺了。”
“姐姐不會介意的吧?畢竟——我也是在做好事。把東西留給最需要的人,你說對嗎?”
也沒等我的回答,林朝說完後就撐著傘一步步走進了那扇裝修華貴的大門。
我看見門口的禮儀小姐在妹妹經過時都低下頭彎了腰。
好像在迎接歸國的公主。
而我頭發散亂地坐在水坑裏,凜冽的雨水砸在身上,風一吹,連手邊的帽子也被卷走了。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林朝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她對我突如其來的敵意,我一直沒弄清楚原因。
她出生的時候是個風雨如晦的夜晚,也許是在昭示著什麼,林朝從小就怪病纏身,經常嘔吐、夢魘、渾身發涼,而且吹一點涼風便會高燒不止,父母帶著林朝幾乎跑遍了全國各地的大醫院。
但檢查的結果竟然都是指標正常,而且每到住院的那幾天,林朝的身體就變得如同健康的小孩一般,不會嘔吐也不會發燒,甚至晚上的睡眠質量都會變好。
父母為了讓林朝在醫院多住幾天,幾乎要給主治醫師下跪,但是醫院床位有限,不可能一直讓身體健康的林朝霸占著。
因此隻能日日夜夜看著林朝被病痛折磨。
而我作為家裏“僥幸”健康的孩子,每一天都活在心驚膽戰中。
第一次意識到妹妹與自己的不同大概是在我八歲時的某一天,林朝那時剛滿五歲,夜裏她再次發起高燒,整個人滾燙得似乎要冒出熱氣,父母忙前忙後地折騰了一整晚,才在早上精疲力竭地上班去了。
我這才有機會湊到好不容易退燒的妹妹床前,林朝睜著一雙充滿潮氣的眼睛,濕漉漉的。
我忍不住戳了戳妹妹通紅的臉蛋,沒想到一向沉默的妹妹竟然突然開口說話:“苦......姐姐......嘴裏…好苦。”
林朝整張臉都皺起來,我大概聽懂了她的意思,於是屁顛屁顛地把自己珍藏的西柚味棒棒糖剝了塞到妹妹嘴裏。
我看著林朝圓溜溜的眼睛因為酸甜的糖果一點點亮起來然後眯起,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
我的嘴角才剛剛翹起來,林朝就突然“哇”的一聲把棒棒糖嘔了出來,那顆淺橘色的糖軲轆軲轆地從我腳邊滾過,在我的鞋麵上蹭了一塊黏糊糊的汙跡。
而我看著妹妹劇烈咳嗽起來,連眼睛都咳得微微上翻,露出大半的眼白,隻能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用客廳的座機給媽媽打電話。
那天我才知道,原來有人連吃糖都是一件算得上冒險的事。
媽媽深覺是因為自己的業障深重所以才讓林朝攤上了這種怪病,本就神經衰弱了好一陣子。
經過這件事,她不知怎麼的,就認定我也是老天爺派來懲罰她的,我是個會傷害妹妹的怪物。
於是媽媽將林朝牢牢保護在自己的懷裏,而視我為她們母女倆的死敵。
小時候的我並不能理解媽媽突如其來的敵意,隻好被推著一步步遠離妹妹的房間。
從那時起,林朝和糖果,都變成了我生活中的奢侈品。
慢慢長大後,我開始隱約察覺到父母對我的疏忽似乎也被稱作是偏心,於是我開始反抗,就像一個貧苦的農民用盡所有的努力隻想為自己爭取再多一點點的利益。
但我歇斯底裏的反抗被父母的冷漠徹底堵住了。
當我攥著手裏滿分的卷子,為了得到父母一句肯定拚命哭到打嗝的時候,林朝又發燒了。
我淚眼婆娑,朦朧中看見發著高燒渾身通紅眉頭緊皺的林朝,和圍在她身邊滿臉疲憊的父母,我又覺得,這是林朝應該有的,她理所應當得到比我多得多的愛。
於是這一張皺巴巴的滿分卷子被我胡亂塞到了自己房間的抽屜,裏麵各樣的獎狀和試卷已經攢了很多。
然後我就像媽媽很早之前所期望的那樣,把自己在這個家的分量壓到最小,順從並且獨立。
我獨自度過了中考、高考,在無人等待的考場外為自己買一枝燦爛的向日葵,在分數公布的那一天小聲地為自己歡呼或者遺憾。
然後獨自去新學校報到,去參加家長會,為父母的繁忙向老師道歉。
有時我會被妹妹房間的笑聲所吸引,然後獨自站在門口,像看電影一樣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平淡又溫馨的生活。
然後輕輕歎一口氣,告訴自己:“挺好的,這樣......也挺好的。”
就好像重複幾遍就能成功欺騙自己一樣。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我大一那年的寒假,那天隻有林朝和我在家,妹妹破天荒地精神很好,甚至還下床蹦蹦跳跳地走了好幾圈,我看見她小心翼翼地在我房間門口探頭。
我跟她已經許久沒有說過話。
過去了這麼多年,媽媽對我的敵意隻增不減,剛開始我還能時不時給林朝喂個飯,後來媽媽嚴令禁止我靠近林朝,於是我隻能偶爾跟妹妹對個眼。
可我明明隻是在八歲時給林朝喂了一顆糖。
窗外的風很大,房間裏響起一陣一陣呼呼的風聲,我歎了口氣,盯著門口露出一半的腦袋喊:“林朝,你該回房間了。”
“姐......姐姐。”因為很少說話,所以林朝的嗓子很啞,她低低地清了下喉嚨,“姐姐,我想......”
“林朝,你該回房間了。”我很少擺出這麼抗拒的姿態,因為我向來是一副乖順的模樣。
但不可否認的是,我確實是自私的,林朝的痛苦我自認無法承擔,但我又實在羨慕她所得到的來自父母的關注。
或許我是有一點怨恨的吧,至於到底是對充滿敵意的母親,還是對無作為的父親,又或者是病痛纏身的林朝?
我不知道。
林朝被打斷後明顯怔了一下,她咬了一下自己蒼白的嘴唇,似乎有點疑惑。
我的目光從妹妹過分纖細的手腕上滑過,落在她瘦削的臉上。
“林朝。”
這是我第三次叫出她的名字。
我看見她的肩頸抖了一下,然後整個人似乎都泛起了光,看著欣喜得很,就像貓科動物感到愉悅時會抖耳朵一樣。
於是我繼續說下去:“這樣的生活......你會有開心的時候嗎?”
這話究竟是在問她還是在問自己我已經分不清了。
因為我清楚地聽見林朝的回答,一字一句敲在我的眼皮上:“不好。一點也不好。但如果可以,我寧願一直由我承擔。”
一語成讖。
她說完後我便覺得眼皮好似有千斤重,腦子也被不知名的東西攪得一團亂,鈍鈍地疼,在眼前最後一個光圈消失前,我隻記得自己胡亂說了句:“論文......交不上了。”
多奇怪,暈倒前下意識想起的竟然隻有手邊還沒收尾的論文。
從那天開始,因為發燒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的人,變成了我。
而恢複健康的林朝,也再不是我記憶中怯生生的模樣,她嬌縱跋扈,對我充滿了敵意,就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
02
我好不容易坐上出租車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之後的事情了,身上因為摔倒而沾上的泥漿也早就被體溫蒸幹了水分,裂成一塊一塊地黏在皮膚上,用手指輕輕一撚就會碎成粉末。
前邊兒的司機是個看起來頗憨厚的大伯,他趁著等紅燈的功夫,回頭表情複雜地看著我說:“你這丫頭,咋搞得這麼狼狽?雨天路滑,摔跤了噻?”
我搓了搓胳膊,後知後覺的有點不好意思,低聲應道:“是......沒仔細看路。”
見我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大伯也識趣地沒再多問,一直到我要下車的時候,才叮囑了一嘴:“注意腳下,別又踩空咯。”
我點點頭,目送這輛出租車疾馳而去。
正準備回家的時候,我突然就接到了學校裏一個學長的電話,他在電話裏很嚴肅:“林之梔,院長讓你趕緊回學校一趟,好像是你的論文出問題了。”
打來電話的是安拾,藺江大學生物醫學係在讀博士生,也是我的直係學長,院長是他的導師,所以很多事情都由安拾來負責通知和處理。
但我的論文......
前幾天剛剛通過了學院的審核,那時院長還對我讚賞不已,怎麼突然就說論文有問題了?
我心下一沉,趕緊坐車去了學校。
剛踏進學院的大門,就有人猛地從門邊竄出來拽住我的手腕,我倏地一驚,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安拾學長。
他把我拉到角落,低聲問:“你實話告訴我,這篇論文你有沒有抄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