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一直知道,我媽恨我。
恨我不是個男孩,害她沒能坐上廖太太的寶座。
恨我生下來就有病,她要照顧我這個拖油瓶一輩子。
在我被醫生下了死亡通牒後。
我媽把診斷書遞給了廖家。
她問,我要死了,把我的心臟給弟弟,能換多少錢?
但我真的死後,她卻在我爸的公司門前,拉起了「還我女兒」的橫幅。
一、
我媽這人平生有三大愛好:抽煙、喝酒、搞男人。
我從小見慣了她穿梭在各大酒場裏勾搭帥哥。
每次等她喝成了一灘爛泥回家,我再跟個丫鬟似的伺候這個酒鬼。
這種時候,我總會苦口婆心地勸她。
要不咱換個愛好?
別搞男人了,實在不行平時燙燙頭也行。
然後她就會一串煙圈吐到我臉上。
「你懂個屁?到時候老娘釣到個金龜婿,你不跟著沾光?」
我翻白眼。
除了因為我媽如今實在是徐娘半老。
還因為整個玉城,誰敢接盤廖成傑曾經的女人?
廖成傑是我爸。
生物學上的爸,不是戶口本上的。
二、
想當年我媽也曾仗著一副好皮囊,引得無數英雄競折腰。
直到遇見了我爸。
玉城鼎鼎有名的首富廖成傑。
傳聞當年的我媽,身似楊妃、貌若貂蟬,把我爸迷得神魂顛倒。
玉城一度傳聞,這個美人就要生下太子、嫁入廖家了。
然後我媽就在一個鑼鼓齊鳴、鞭炮連天的好日子。
——生下了我這個丫頭片子。
還是個有先天罕見病的丫頭片子。
我媽不僅皇後娘娘沒做成,連分手費都沒拿著半毛。
從此我和我媽就過上了找我爸要錢——拿錢給我治病——繼續找我爸要錢的生活。
小時候我在電視上看到雪姨敲門那一段。
天真地問我媽:「媽,你看這像不像咱去找我爸要錢的樣子?」
得到的回應是我媽把剛剝下來的爛白菜葉子扔在我臉上。
我媽就以這樣一個不正經的形象把我帶到了十八歲。
然後我死了。
我媽卻瘋了。
愛好也得到了拓展。
從此她的三大愛好變成了:抽煙、喝酒、在我墳頭哭喪。
哭得我實在不堪其擾。
我飄在半空中,無奈地說:「要不咱換個愛好,燙燙頭?」
三、
其實我媽不喜歡我這件事,我從很小就知道了。
早在幼兒園的時候。
其他的小朋友放了學都可以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和他們講述一天中發生的有趣的事。
但我隻能小心翼翼跟在我媽身後。
我不能耽誤了她去喝酒的時間。
有的時候,她會拋下我轉頭上某個男人的車。
又或者,每天她來接我的時候坐的都是不同男人的車。
看著她對不同男人眉眼彎彎的樣子。
我不明白。
為什麼我的媽媽不願意對我笑。
卻會對著那些男人笑。
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學起了她的樣子。
穿上我的小裙子,把它折起來變得短短的。
塗上她的口紅,嘴唇鮮豔欲滴。
我一出房間就碰上了她新帶回來的男人。
沒等我反應過來,頭上的劇痛就讓我哇哇大叫。
「小賤人,你才幾歲,就想和你老娘搶男人了,賤胚子。」
「啪」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我沒哭。
我隻是頭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
眼前的這個女人,並不愛我。
四、
我在幼兒園大班,結交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清樹是個高我半頭、留著瓜皮頭的小男生。
他會在別的孩子搶走我積木的時候拿玩具水槍射他們。
會在我落單被孤立的時候主動和我組隊。
有他做我的朋友,就沒人敢欺負我。
我聽說,清樹媽媽手上拎的包包,是全班所有媽媽裏最貴的。
第二次向我媽展示我的畫,上麵畫的就是我和清樹。
「媽媽,這上麵畫的,是我的好朋友清樹!」
我想告訴她,我在學校也有朋友。
我以為,冷酷如她,也會擔心稚子在學校受到排擠。
畢竟那是一所我爸資助我上的貴族幼兒園。
而我,是整個班,唯一沒有爸爸的孩子。
「年紀小小就學會靠男人了。以後不許再交這種鬼朋友!」
我媽的煙頭把畫紙燙穿,清樹的腦袋成了個大大的空洞。
五、
我開始疏遠清樹。
因為我好像真的很想證明,我不是我媽口中說的,靠男人的人。
然後明明一直誇我漂亮、說會保護我的清樹,開始帶頭欺負我。
他踢翻我的玩具、折斷我的筆。
最後,他指著我的鼻子說: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小三的女兒。」
他冷笑。
其他孩子哄堂大笑。
小孩子的惡,有的時候是最純粹的惡。
我被叫了家長。
因為我把清樹的胳膊,咬出了血。
我媽麵對拎著最貴的包的清樹媽媽,非常識相地低了頭。
她當著校長和清樹媽媽的麵,揪著我的頭發,把我的臉揚起來。
「廖書言,道歉!」
她命令道。
我把揚著的頭,再重重低下,鞠躬道歉。
清樹的媽媽沒有說話。
那天起我才知道。
廖清樹的廖,和廖書言的廖,是同一個字。
而廖清樹,隻比我小兩個月。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
廖成傑從沒有想過娶我媽。
是我媽天真地以為,隻要生下了兒子,她就能嫁入豪門,過上好日子。
但她不知道,廖成傑的正牌未婚妻,也已經懷孕。
從頭到尾,廖太太都隻會是市委書記家的千金。
我媽這麼多年,隻不過是把自己失敗的生活、那場關於婚姻失敗的賭博,全部怪罪在我頭上而已。
母親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來,並不欠孩子什麼。
可我被她生下來,也不欠她什麼。
被幼兒園退學的那天,我媽指著我的鼻子說:
「看看,這就是你信任的男人,他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嗎?」
「小小年紀不學好,亂勾引男人,倒黴的隻會是你。」
我看著我媽漂亮的臉,想不通她為什麼要自己的親生女兒說這種話。
「你說得對,但錯的不是我,因為你才是那個亂勾引男人,遭報應的人。」
我一字一句地回答她。
其實我也想不通,當時隻有六歲的我又是怎麼說出那番話的。
我媽紅潤的臉龐,開始變得慘白。
現在想來,我會栽在廖清樹手裏,其實從那時候就注定了。
六、
我從生下來,就患有一種名為G76的新型免疫病.
隻能靠終生服藥來維持生命。
而這種病太新了。
國內的研究進程還很慢,吃的藥隻能靠進口。
這種藥很貴。
所以我媽每個月找我爸討生活費的時候,都會獅子大開口。
去醫院給我開藥的時候,又會格外肉疼。
每天一邊聽著我媽的抱怨、一邊吞下十幾粒白色藥片的時候。
我都覺得我不像一個人,更像一個機器。
我媽開始一天一天地看不見人。
我每天放了學就自己做點飯吃。
十七歲的時候。
我放學路上下起了瓢潑大雨,後來甚至下起了冰雹。
我騎車滑倒在了泥地裏。
回到家,才發現自己的腿上磕了個大口子,褲子上已經浸滿了鮮血。
可我沒有錢去醫院或診所。
我身上沒有錢,家裏也一分錢沒有。
我媽不知道又去哪裏喝酒了。
也許是當時我摔迷糊了,也許我是想讓我爸記起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可憐的女兒。
我走到了廖家的別墅前。
淋著大雨。
就像電視劇裏演的一樣。
西裝筆挺的管家撐著傘到大門前看了我一眼。
但也就是看了一眼。
然後他轉身走了。
我看著廖家大門後的大花園,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不真實感。
最後廖清樹的媽媽出現了。
她撐著黑傘,和記憶中一樣,冷漠又端莊。
她帶我去醫院清理了傷口。
處理傷口的時候,廖清樹的媽媽的眼裏流露出一絲不忍。
「張妍對你不好。」
「別讓你爸知道你來過。」
「不要企圖用這種幼稚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他隻會更討厭你。」
你看,連正宮對我這個私生女都比我親媽對我好。
我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並不是有AB麵的硬幣。
而是一個走哪條路都是錯的死胡同。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替你開口,把你的戶口挪進來。」
這是她走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沒看見我不可置信的表情。
七、
我爸的基因估計是有點兒缺陷。
也是同一年,廖清樹突然暈倒,然後被查出心臟病。
據說這是一種潛伏期很長的病。
可一旦發病,隨時能要人命。
我有點幸災樂禍。
但想起那個雨夜裏廖太太悲傷的眼睛,我又笑不出來了。
其實我真的想過聽從廖太太的建議。
如果她真的肯幫我的話。
我不知道我媽是怎麼發現我在和廖太太聯係的。
她久違地抓起了我的長發,歇斯底裏地吼我:
「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去給謝燕那個賤女人做女兒?」
「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生了你這個白眼狼!」
「廖書言,我對你,真失望。」
可我在我媽的眼睛裏看不到失望。
隻有瘋狂。
「那你呢?」
「媽,你告訴我,你是真心想留我做你女兒的嗎?」
「不就是因為我在,我的病,可以讓你每個月找我爸要很多錢嗎?」
她生我,是因為想做廖太太。
她養我,是為了拿廖家的錢。
那她又有什麼臉,怪我想做回廖家的女兒。
八、
以往和我媽吵架,都是她絕食、我服軟。
但這回不同了。
我斷了藥。
不吃藥,我的身體很快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