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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啟十七年,九月初九。

上京城,晉寧侯府。

一隻手伸出窗外接下一片落葉,抬眸從窗戶看出去,盯著廊下不遠處與婢女吵鬧的少女,眉眼間有些呆滯,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她重生了。

窗戶下的小姑娘瘦巴巴的,臉頰透著不正常的白,唇瓣有些幹裂,沒有多少血色,似乎是被風侵襲,不住的咳嗽起來。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咳嗽越發厲害,許久後,小姑娘睫毛輕顫,雙眸緩緩恢複了些神韻。

外頭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丫鬟驚蟄掀開簾子進門來,手裏捧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擔憂的聲音帶著哭腔。

“姑娘怎麼起來了。”

驚蟄將藥碗放下,上前將窗戶給關上。

陸雲寧偏過腦袋,下意識就抓住驚蟄的手腕,“驚蟄。”

驚蟄喜極而泣,“姑娘可算是開口說話了。”

陸雲寧仿佛劫後餘生一般的喘.息著,白淨的小臉兒上血色散了一半。

驚蟄嚇得不行,“姑娘怎麼了?”

“可是何處不舒服?奴婢這就去求夫人和公子,讓請大夫來瞧....”

“不必。”陸雲寧手裏的力道鬆下來。

染了風寒,喉嚨裏就跟吞了刀片似的難受,扯動著說話更是疼的厲害。

天可憐見。

陸雲寧低低的笑出了聲。

驚蟄不明所以,隻當是陸雲寧被責罵後傷心過度,失了智。

還不等驚蟄開口,外頭就傳來急促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灰藍色的簾子被掀起,一少年飛快衝進來。

“陸雲寧!你這個禍害精!”

“就是因為你!阿姐現在還病著!你怎麼不淹死算了!”

陸雲寧轉頭看向怒氣衝衝的少年。

年歲約莫十四,因著生氣,臉上通紅一片,是她的小弟陸雲駱。

驚蟄當即就護在陸雲寧身前,害怕的直發抖,“六公子,我們家姑娘不是故意的。”

陸雲駱聞言越發氣惱,“呸!”

“什麼不是故意的,我親眼看見的!我告訴你,你現在就跟著我去祠堂給阿姐祈福,隻要阿姐一日不好,你就不許出來!”

驚蟄聽的冷汗直冒,忙求饒,“六公子息怒!我們家姑娘也落了水,身子還弱著,求六公子不要折騰我們家姑娘!”

陸雲寧垂眸,手掌的舊疾似乎又開始發作了。

她是晉寧侯府的嫡女。

本該是金尊玉貴的命數,國師預言,侯府雙生,一福一禍,因為這個讖語,妾室擔心自己的孩子被侯府厭棄,將剛出生的兩個孩子偷換,妾生的陸雲婉成了嫡女,而她成了妾生的禍星。

妾室柳氏命薄,做完這一切之後還來不及看著自己的女兒成為風光嫡女就消香玉隕,也讓她坐實了禍星的名分,被趕去了柳氏娘家的鄉下窮遠親家養著。

從她記事起,每天都是數不盡的打罵,睡在陰冷潮濕的柴房,侯府每月送來的十兩銀子沒有一文錢用在她身上,後來銀錢變成了五兩銀子,三兩銀子...直至再無人問津。

她不明白,為何父親對她不聞不問。

為什麼要將她扔來鄉下。

她也是侯府的孩子。

鄉下的表姨母指著她的鼻子罵禍星,說她命硬,克死了自己的生母,斷了她們的財路,還克的她兒不能考取功名,一切都是她的錯。

原來,都是她的錯。

她小心翼翼,學會了討好。

冬日裏在河邊洗全家人的衣裳,那些孩童都欺負她,拿石頭砸她,那些婦人嘲笑她,排擠她。

寒冬臘月將她推進河裏,她出於本能抓住岸邊的石頭,換來的卻是咒罵和腳碾。

她們說她是個放.蕩的,勾引男人。

拿石頭砸她,不讓她上岸。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卻被人打撈起來,那人說,他是來接她回家的。

那一年,她十五。

回家,她也有家嗎?

她以為,她沒家了。

回家的路上,她才得知自己是晉寧侯府嫡出,不是什麼妾生的。

是原先跟在柳氏身邊的婆子走投無路,去侯府要銀錢活命,這才將真相說出來。

那人說,他是她大哥,還說她在家中排行第五,也說陸雲婉體弱,自幼被嬌慣,一時恐接受不了,不許她提及嫡出庶出的事情,要她安分守己。

她期待著一個溫暖的家,想要投入母親的懷抱和父親的關切之中。

可回到晉寧侯府之後,她才知,不過是另一個冰窟。

侯府主母,怎麼會願意承認自己的孩子是個大字不識,名聲狼藉的鄉野丫頭。

父親漠視。

兄長們冷淡。

阿弟的咒罵。

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的心墜入穀底。

可笑。

陸雲駱看著陸雲寧沉默不語,本以為她是在自我懺悔,誰知突然笑起來,氣的他頓時火冒三丈,伸手就去拽她,怒道:“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你這個歹毒心腸的女人,你怎麼可以想要害阿姐!”

“阿姐待你這般好,你....”

“原來你也在啊。”陸雲寧突然看著陸雲駱,看著陸雲駱心頭莫名一慌。

“什麼?”

“我是說,原來你也知曉,我落了水啊。”

陸雲寧出奇的平靜,眼中也少了平日裏討好的意味,說出來的話讓人不由心虛。

該死,陸雲寧是在質問他嗎?

她怎麼敢這麼與自己說話!

“陸雲寧!”陸雲駱是家中最小的,不僅是父兄疼愛,更是習慣了陸雲寧的柔聲討好,如今被陸雲寧質問,他隻覺得顏麵盡失。

“我沒聾。”陸雲寧甩開陸雲駱的手,右手拍了拍被他抓過的地方。

她嫌他臟?

陸雲駱眼睛幾乎要噴火,十四歲正是藏不住情緒的年紀,他當即抬手掀翻了陸雲寧的湯藥,威脅道:“你去不去!”

“你不去我就讓母親罰你跪在阿姐院門口!你別說我沒有給你機會!”

驚蟄心疼湯藥,那可是她們繡帕子拿出去偷買換來的碎銀,全部的碎銀,就隻夠這一碗藥了!

驚蟄跪下身去撿藥渣,一邊撿,一邊哭,嘴裏念著,“姑娘隻有這一碗藥了...”,抬袖抹著眼淚。

姑娘太苦了。

陸雲駱厭棄的看著驚蟄,“臟死了。”

“陸雲駱。”陸雲寧眸子幽幽的看著他,仿佛一眼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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