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發覺我的人生好像被一股詭異的力量操控了。
走在路上碰見衣衫襤褸,神情陰鬱的少年,縱使我想躲得遠遠的,身體卻會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麵對將狂悖刻入骨子裏的校霸,明明討厭得要死,我卻依舊紅著臉表白。
這股力量一直操縱著我的人生,我學了不喜歡的專業,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和愛我的家人吵架......
直到......這股力量突然消失。
1
清晨,我被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睜開眼才發現陸淖言正收拾著行李。
見我醒來,陸淖言抿著唇一言不發,直到他推著行李箱出門前,才仿佛大發慈悲一般開口:
“思冰一個人出差害怕,我去陪她。”
這樣的話我聽過無數遍,我並不在乎陸淖言是否在我身邊。
準確地說,我不在乎他。
但我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有些時候我的身體似乎是被另一個人操控,說出的話,做出的事皆不是出自我的本心。
“陸淖言!”
我的聲音有些發顫,在靜謐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陸淖言的動作一頓,但他並沒有回頭。
他等待著我的下文,用他對我那為數不多的耐心。
我閉了閉眼睛,這樣詭異的感覺又一次來臨,我知道接下來我的身體將不會屬於我自己。
會是什麼呢,哭?鬧?還是以死相逼?
但也許是我曾經的祈禱起了作用,也許是我緊緊咬著嘴唇,我發現我仿佛能控製我想說的話了。
陸淖言久久等不到我的下文,眉頭微蹙側身回頭看了我一眼,我還保持著剛才顫抖又不可置信的模樣。
“沒......沒事。”
我已經太久沒能在陸淖言身邊真正地說過話了,乍然開口,還帶著我們初見時的幾分畏懼。
但很快我就調整了過來。
“林思冰一個女生,第一次出差,肯定會害怕的,你快點去陪她吧。”
陸淖言聞言一愣,盡管我使盡全身力氣還是沒能控製我的身體,我隻能保持著這副模樣和陸淖言對視。
“你別耍什麼花招,我喜歡聽話的女朋友。”
我在心底幾乎要吐出來,直到砰的一聲關門聲,我才恢複了身體的掌控權。
我窩在床上,整個人像剛從瀕死狀態搶救回來的魚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就在不久前,我還以為我要像曾經一樣,像個沒有人格尊嚴的舔狗一樣被陸淖言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盡管成效不明顯,但也算是好事。
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發散到上個月,林思冰說她不想一個人參加畢業晚會。
我名義上的男朋友陸淖言因著不想承認他的繼母,早早被他的父親停掉了一切資金來源,但他自視甚高,不屑於去做些兼職而沒啥錢所以向我要錢,而每每我想開口時,身體就會不受控製。
真奇怪,我甚至開始懷疑陸淖言是不是身上真有神話故事裏的妖邪,是不是所有對他不利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陸淖言拿著我們的“戀愛基金”高價定製了禮服,不顧外麵傾盆的暴雨便要一頭紮進了雨幕。
我攔住陸淖言,本想和他商量用曾經的衣服,但脫口而出的卻是:
“陸淖言,你是我男朋友,外麵這麼大的雨,你冒著雨要去陪林思冰嗎?”
我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隻能從不遠處鏡子的反射看到我歇斯底裏的模樣。
真像個瘋子。
陸淖言冰冷地盯著我,眼神像是看著一個死物,眉眼間都沾染上了點厭惡。
我也很厭惡像個瘋子一樣的自己,更厭惡他這個人。
“楊若,外麵這麼大的雨,思冰一個女孩子怎麼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參加畢業晚會,你不要這麼惡毒。”
2
惡毒?我真想能操控我的身體,將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扔出我的房間。
但我做不到,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和他因為林思冰爭執,隨後被他一耳光甩到床邊,耳邊的嗡鳴聲和關門聲重疊在一起,直到陸淖言離遠了我,我才重新掌握了我的身體。
當日臉頰和膝蓋的疼痛仿佛再次回到我身上,火辣辣的。
有兩行溫熱的東西落在我的臉頰上,我抬手抹去才發現是眼淚。
我不知道這眼淚是在為我可悲的二十多年人生而流,還是為我二十多年的抗爭終於初具成效而流。
從我記事起,我就發現我好像和別的孩子們不太一樣。
明明我們都是一樣想在公園無憂無慮地奔跑,但我的身體就像不受控製一樣,我仿佛是個被囚禁在我身體中的陌生人,看著我拉著媽媽的衣擺說:
“媽媽,外麵太熱了,我想去學舞蹈!”
再大一些,我越來越覺得我像個被人一早調定好程序的機器,在特定的時候隻會完成特定的指令。
當看到巷子裏隱隱有星星點點的火光時,我下意識地想繞道而行,但我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巷子。
巷子裏有幾個看著流裏流氣的男人圍著年紀不大的小孩,我腿都軟了,但身體卻像個木訥的機器一樣。
我感受著“我”上去推倒了其中一個男人,拉著被圍在中間的那個臟兮兮的孩子就跑,再到我們跌倒,我用盡全力將那個男孩推了出去,甚至還不忘告訴他“快跑”。
我被那幾個流裏流氣的男人抓住,沙包大的拳頭密集地落在我身上,耳邊時不時夾雜著一句“多管閑事的小鬼”和各種謾罵。
我能感受到疼痛,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這是我的身體,可我甚至都不能發出一句求救,哪怕是一句模糊不清的求饒。
我被人發現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
當明媚的陽光打在我身上時,映入眼簾的就是媽媽紅腫的雙眼和爸爸布滿血絲的眼睛。
真好,我還活著。
我想將手放在媽媽的手心,可是稍微一動整條胳膊都疼得不像樣子。
我想和爸爸媽媽哭訴這件詭異的事,脫口而出的話卻是:“媽媽,那個哥哥逃走了嗎?”
媽媽抱著我哭了,我趴在媽媽的懷裏眼眶濕潤,但是眼淚卻怎麼也落不下來。
“媽媽,那個哥哥逃走了嗎?”
再長大一些,我更加堅定了我就是世界上程序被人設置好的NPC。
我明明更喜歡理科,身體卻在分科表下堅定地填了文科。
我明明能跑地過八百米,每當體測時卻總是不能控製自己的身體。
在麵對別人充滿諷刺意味的“書呆子”“就知道拖後腿”等話時我想反駁,可身體卻隻會讓我低下頭,用厚重的眼鏡遮擋視線。
至到再次遇到陸淖言。
3
初次見麵我就有些害怕這個神情陰鬱的少年,他作為轉學生被分到我旁邊時,我下意識地就想躲。
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我非但沒有躲開,反而主動拍了拍他的胳膊。
“同學,你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來問我。”
陸淖言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我身上,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可我的身體卻仿佛中了邪一樣,居然在他的目光中慢慢紅了臉。
整個人像個熟透的大蝦一樣,從耳朵紅到脖子。
“臉紅什麼?”陸淖言像是找到了個可心的玩具一樣,散漫地逗弄。
從這天起,我成了陸淖言的跟班。
從早上十次有八次出現在垃圾桶裏的早餐,到逃課出去給他送的球杆,再到後來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擋桃花工具人。
不光是我,我身邊的所有人似乎都像我一樣被人操縱,他們好像隻能看到陸淖言對我多麼多麼的好,但這份經不起推敲的好給我帶來的後果,他們誰都視而不見。
就更別提我是否需要陸淖言對我的那丁點兒好了。
直到林思冰的出現,大家眼睛前的霧氣似乎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撥弄開,他們仿佛才發現陸淖言對我似乎並沒有他們以為的那麼好。
他們在我耳邊長籲短歎,將一切歸結到了林思冰身上。
“如果不是林思冰,你和陸淖言多好啊,從校服到婚紗,多讓人羨慕!”
“嫂子你別灰心啊,你在我們心裏才是唯一的嫂子,陸哥就是被林思冰唬住了,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呢!”
“對啊,陸哥最愛的還是嫂子你,就是他現在年輕不懂事,圖了個新鮮感而已。”
我倒真的希望陸淖言能讓林思冰迷的越陷越深,如果真的這樣,是不是我就可以解脫了?
直到,我和陸淖言知道了多年前的真相。
我和陸淖言沉默良久,相對無言。
我這才發現,到目前為止我人生中絕大部分的不受控製都跟陸淖言有關。
原來那日小巷裏的少年是陸淖言,也許,這就叫作孽緣吧。
我想躲得遠遠的,可老天爺似乎也不站在我這邊。
“楊若,你不是喜歡我嗎?”
“我們在一起吧,做我女朋友。”
我在心底唾棄陸淖言,雖然我並不愛他,但我也能看出來這分明是補償,不是愛。
陸淖言為什麼覺得,一句輕飄飄的女朋友,就能輕而易舉地抹平曾經我的無妄之災?
但我的身體再次不受控製,我紅著臉,整個人像個熟透了的大蝦米。
陸淖言見狀嘴角也帶上了幾分笑意。
這算什麼?馴狗人終於發現我這條狗甚至都不需要他付出骨頭,隻用摸摸我的腦袋我就能為他赴湯蹈火嗎?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比起舞蹈我更喜歡在綠蔭下無憂無慮的奔跑,比起未知的遭遇我更喜歡平穩安寧地度過我的人生。
有名的寺廟、道館我去了一個又一個,但我身上的枷鎖一直沒有脫落。
可我不想放棄。
我將整個人縮在溫暖的被窩裏,被窩裏的溫度一點點將我身上的冰冷驅趕。
萬事開頭難,但好在我已經將這片牢籠撕開了個口子。
我緩過神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陸淖言的東西都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