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頓時愣住了。
這個點......
太陽還沒落山呢。
往常。
不管在方家有沒有討到好處,他都要喝到爛醉才回來。
至少也到了傍晚。
可今天,不僅回來得早,看上去還很清醒。
江堯的目光落在楊素晴身上。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頭發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
素淨的臉上,一雙清澈的眼睛裏,依然盛滿了善良和溫柔,即使額頭和手臂上的淤青觸目驚心,也掩蓋不了她骨子裏的純淨。
看到她這樣,江堯心裏一陣抽痛,後悔和自責像潮水般湧上來。
他走到楊素晴麵前,聲音低啞:“素晴,你......身子咋樣?”楊素晴卻像是受驚的小鹿,恐懼地往後縮,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江蘭沒好氣地斥責起來:
“沒錢了!沒錢了你就回來!怎麼?還想要錢?”
“我告訴你,素晴身上一分錢都沒了!要不你把我們娘倆賣了換錢?”
“我勸你還是讓素晴把孩子生下來,要是男娃,你還能賺一筆!”
她語氣裏充滿了對江堯的恨鐵不成鋼,以及對楊素晴的心疼。
母親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江堯。
他這才想起,自己每次喝醉回家,雖然脾氣暴躁,砸東西摔碗,她們隻有躲著才不會挨打。
唯獨問錢的時候,他會稍微溫和一些。
可一旦問不到,就會對楊素晴拳打腳踢。
這一年,楊素晴在麵粉廠打工攢下的錢,被他揮霍得差不多了。
“媽,我不是......我不是來要錢的!”
江堯連忙解釋,他隻想好好看看楊素晴,看看她肚子裏的孩子。
可他的平靜在楊素晴看來。
卻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更加讓她驚恐萬分。
她慌亂地後退,不停地搖頭,乞求道:“堯哥,別打我,別打我......為了孩子,別打我......”
“打!打!連我一起打死算了!反正我們娘倆活著也是受罪!”
江蘭在一旁幫腔,語氣悲憤。
江堯看著兩人如驚弓之鳥的樣子,心裏更加難受。
他隻好停下腳步,保證道:“素晴,你別退了,我不靠近你,我就是想看看你......”
但這在楊素晴看來,卻是江堯的緩兵之計,是騙她上當的伎倆。
她更加害怕,不由自主地又往後退了一步。
“啊!”
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楊素晴重心不穩,向後摔去。
“小心!”
江堯大驚失色,想也沒想,就衝過去扶住了她。
“哎喲!”
雖然扶住了楊素晴,但江堯自己卻閃了腰,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楊素晴也一直喊疼,捂著肚子,臉色蒼白。
“不會打你,不會打你......”
江堯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害怕自己打她,連忙安慰。
可當他的手無意間放在楊素晴的腿上時,卻摸到了一片黏膩的濕熱。
他低頭一看,鮮紅的血液,順著楊素晴的腿流下來,觸目驚心。
“血!血!”
江堯像篩糠一樣顫抖起來。
江蘭也嚇得不輕,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素晴!我的兒啊!”
“媽,別喊了,快,快幫我把她背出去!”
江堯顧不上腰疼,也顧不上解釋,直接把楊素晴抱了起來。
楊素晴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可江堯卻覺得無比沉重。
他踉蹌著衝出家門,直奔隔壁樸二叔家。
“樸叔!樸叔!快開門!”
江堯拍著樸二叔家的門,聲嘶力竭地喊道。
樸二叔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樸二叔探出頭來,一臉不耐煩:
“喊什麼喊!大白天的鬼叫什麼!又喝多了?又來借錢?告訴你,老子沒錢!”
看到江堯抱著渾身是血的楊素晴,樸二叔愣住了,酒也醒了大半。
“這......這是咋了?”
“素晴......素晴要流產了!樸叔,借你剛買那個嘉陵彎弓用一下,送她去醫院!”
江堯急得滿頭大汗,說話都語無倫次。
樸二叔平時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眼不壞。
當年村裏人都因為那些破事對他母親和楊素晴指指點點。
隻有樸二叔,雖會站出來罵他不務正業,但私底下對江母和楊素晴卻是極好的。
後來他母親去世,也是對方幫忙料理後事。
看到楊素晴這副模樣,樸二叔也顧不上罵江堯了,趕緊進屋把嘉陵摩托推出來:
“你小子動作真慢!還愣著幹嘛!趕緊的!”
“謝謝樸叔!”
江堯把楊素晴放在後座上,自己騎上車,飛快地往醫院趕。
樸二叔站在門口,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喃喃自語:“剛才我聽到這小子說謝謝?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轉身回屋,對著江蘭說道:“蘭嫂子,我也去看看,你放心,這小子要是敢對素晴不好,我第一個不饒他!”
說完,樸二叔又想起江堯兜裏比臉還幹淨,轉身從屋裏拿了一疊錢塞進江蘭手裏:
“拿著,去醫院要用錢,這小子指望不上。”
江蘭推辭:“這怎麼好意思......”
“別磨嘰了,趕緊的!”
樸二叔不由分說地把錢塞給她,然後快步追上了江堯。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江堯雙手緊緊握著車把。
手臂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麻木,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
上一世的種種過錯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裏閃過。
他緊緊咬著牙,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這一世,絕不能再留下遺憾!
楊素晴虛弱地躺在後座上,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她感覺到江堯騎得很快,有些擔心:“堯哥,慢點......我沒事......”
“沒事?都出血了還沒事!你給我閉嘴好好躺著!”
江堯粗聲粗氣地打斷她,語氣裏卻充滿了焦急、心疼。
楊素晴不敢再說話,隻是緊緊抓著江堯的衣服。
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心裏湧起一絲莫名的安全感。
一路上,江堯不停地安慰她,告訴她沒事的,孩子會沒事的,她也會沒事的。
雖然他知道這些話很蒼白無力,但他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讓她安心。
終於到了醫院。
江堯抱著楊素晴衝進急診室,大聲喊道:
“醫生!醫生!快來人!”
一個年輕的女醫生走過來,不耐煩地說道:“掛號!先去掛號!”
“掛號?人都快沒了還掛號!快救人!”
江堯怒吼道。
女醫生被他這氣勢嚇了一跳,又看到楊素晴身下的血,臉色也變了,趕緊叫助手準備手術。
手術室的燈,紅得刺眼,像極了滴落的鮮血。
江堯來回踱步,走廊裏的消毒水味讓他幾欲作嘔。
他雙手插在亂糟糟的頭發裏,指節泛白。
上一世,楊素晴難產而死,孩子也沒保住。
那種錐心刺骨的痛,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體會一次。
“哢噠”一聲,手術室的燈滅了。
一個年輕護士推門出來,江堯一個箭步衝上去:
“怎麼樣?她怎麼樣?孩子呢?”
護士摘下口罩,神情疲憊:“大人孩子都脫離危險了,幸好送來的及時,再晚一點,恐怕......”
她沒說完,但江堯明白她的意思。
巨大的石頭落地,江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護士又開口了:
“不過,產婦的情況不太好,孩子也有點危險。”
“如果出現意外情況,隻能保一個,你做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