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尿了褲子,蹬著腿逃離,隨之餘家的院落裏爆發出喊破喉嚨的叫聲,“老夫人,不好了,蘇靈雪,蘇靈雪回來報仇了!”
蘇靈雪額角冷汗,這天還沒黑呢,哪有鬼魂青天白日尋仇的。
她站在府門前,保鏢似的蕭瑾自然而然拉低了周身氣壓。
在餘府門外,不少老百姓圍攏過來,畢竟蘇靈雪一襲紅衣太紮眼,家丁那聲吼也八卦十足。
吃瓜是華夏民族的興趣愛好,不分古今。
很快,府裏來了人。
發絲花白的老婦人,著著黑灰色長衣,繡菊的花紋,手裏捏著串碧玉佛珠,在婢女的攙扶下,倉皇不已。
她小碎步走得急,嵌著紅瑪瑙的抹額下,一張老臉褶皺層層,猶如一顆幹癟腐朽的老南瓜。
看到蘇靈雪,她停下步子,眼神裏充滿了震驚。
蘇靈雪服下斷腸草沒死也就算了,還逃出了墓室。
“來人,把她給我抓起來!還敢回來,膽子肥了你!”
家丁瑟瑟發抖,老婦怒喝,“出息,她還喘氣,是個活的,抓!”
好容易給兒子找了個媳婦同葬,要不是看蘇靈雪這傻丫頭樣貌嬌俏,一顆米粒子也不賞給她。
好吃好喝養了兩月,就為了出殯拜堂,怎能讓兒子孑然一身入地府?
蘇靈雪之所以沒進府門,就是等著這一出。
她戰略性的後退,劍柄不出意外地抵在了她後背脊梁。
四五個家丁提著棍子,拖著斧頭,挽著麻繩衝她來。
“大哥,看你的了。”蘇靈雪心臟怦怦亂跳,連壓低的聲音都在抖。
天知道,她以前經曆過最大的矛盾,就是跟患者家屬討價還價。
初來乍到的,就兵刃相見,到底是社會的悲哀,還是人性的扭曲?
野蠻的家仆近在咫尺,蘇靈雪強裝鎮定,豁然間,刀光劍影,慘叫四起——
蘇靈雪甚至沒看清蕭瑾的動作,行雲流水,家仆通通倒飛出去。
“你,你是何人!”
比蘇靈雪還驚訝的,是餘老夫人。
她掛著佛珠的手形如枯槁,顫巍巍地指著冷煞的蕭瑾,已麵如菜色。
看家仆吃痛的在地上打滾,蘇靈雪再掃過身邊的蕭瑾,他筆挺如鬆,還是之前的冷傲姿態。
她回過神來,無異於吃了顆定心丸。
“這位是我的護衛,有意見嗎?”蘇靈雪挺起胸脯,腰杆子支棱起來,“您這是要把我抓哪去啊?娘?”
一聲‘娘’,惡心了老夫人,蘇靈雪自己也不好受。
果然,餘老夫人臉色一沉,“誰是你娘,你也配?”
蘇靈雪不慌不忙,“您且說說,我是不是與你的幺兒成了親?”
蘇靈雪此話一出,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嘩然一片。
都知道餘家二公子是個病秧子,常年藥不離口,臥病在床。
這誰家姑娘年紀輕輕,想不通嫁給他,這不還穿著大紅衣裳呢,就成了寡婦。
不等老夫人否認,蘇靈雪接著說道,“您讓我跟死人成了婚,這餘家上上下下可親眼瞧著呢!”
餘府做著全城的米糧生意,可以說是扼住老百姓的咽喉。
這些年,餘府的人沒少仗著餘家勢力橫行霸道,前麵蝗災,餘家商行不救濟百姓也就算了,竟上調價格,不知道害得多少人餓死!
餘家作惡多端,有人便諷刺道,“怎麼成個親還偷偷摸摸的,人都死了,這不白白禍害人家小姑娘麼?”
餘老夫人麵色變了又變,嗬斥道“閉嘴!她是跟我兒成了親,那又如何,我看你們是吃飽了,閑的!”
色厲內荏,餘老夫人三步並作兩步,風風火火到府門前揮手,“散了,都散了!”
蘇靈雪看得出她裝腔作勢,分明就是怕人知曉。
看穿餘老夫人,蘇靈雪輕然一笑,“真是遺憾,相公命薄,往後,隻能是我代相公孝敬您老人家了。”
說著蘇靈雪揚著下巴就往裏走,被餘老夫人抬手阻擋——
“你想做什麼?誰要你敬孝道?”
蘇靈雪什麼身份,就是個撿來的野丫頭,若非殉葬,哪有資格踏足餘府門檻?
這餘老夫人壓根沒把蘇靈雪當人,蘇靈雪也不慣著,她笑眯眯反問老太太,“既是成了親,我不住在餘府,莫不是住墳頭?”
餘老夫人一驚,這蘇靈雪是在點她呐!
據雲熙朝律法,謀害之罪,是要殺頭的。
饒是餘家和縣衙關係匪淺,恐怕也要花大價錢才能免去牢獄之災。
先前的蘇靈雪唯唯諾諾,在餘府上大氣不敢出,任她揉捏。
怎地從墓子裏爬出來,不僅身邊多了個武藝高強的護衛,且聰明伶俐了不少。
餘老夫人驚駭之下,啞口無言。
蘇靈雪冷哼,大搖大擺地繞過了老夫人,器宇軒昂進入餘家。
餘府在榮德縣那是一等一的富貴,穿過正門到外儀門,再繞過回廊,途經西角門方至二院。
沿途無不是綠草萋萋,花團錦簇,無疑是負有盛名的工匠設計而成。
二院剛死了主子,這不還院前還布著挽幛,懸著喪花。
蘇靈雪佇立院門前,腦海裏的記憶與此時此景重疊,女子著喜服,哭喊著,淚流滿麵,抵死不從與棺槨中的屍首成親。
他們按著她的頭,攫著她胳膊,馬鞭狠狠的往她後背抽。
一場暴行下,喜結連理。
家丁掐著她的麵頰,灌進了苦澀的斷腸草湯藥。
經曆這一切的並非當下的蘇靈雪,可她卻身同感受般,惡寒難忍。
蘇靈雪巴掌大的臉皺得像個苦瓜,蕭瑾垂眸,墨瞳眼底滑過一絲戲虐,“怎麼,怕了?”
在他眼裏,蘇靈雪膽小如鼠,將才府門前無所畏懼的表現,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蕭瑾的話打散了蘇靈雪恐怖的回憶,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了望蕭瑾,“有大哥坐鎮,有什麼好怕的。”
她是板著臉帶著幾分怨懟說出口的,心下苦啊!
蕭瑾的劍若是不架在她脖子上,這狼窩,她是打死也不會回來。
蘇靈雪欲哭無淚,她進門時,餘老夫人不做阻攔,可那老不死的,怎麼會放過她!
心沉似壓了顆秤砣,蘇靈雪頹然往二院裏走——
豈止,剛走兩步,一盆餿臭的冷水就朝著她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