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
夏棠被脫光外衫拖到刑車旁邊時,侯府外,已聚了一圈湊熱鬧圍觀的百姓。
侯府半炷香前已放出消息,要處刑賤奴,遊街示威。
他們認出了夏棠,悄聲議論。
“野雞終究還是當不了鳳凰啊。”
“是啊,前幾天她那及笄宴辦的多豪華?扭頭就被扒出真實身份來......一個馬夫之女,也配占著侯府小姐的位置?”
“你們說當初侯府嫡女為何失蹤,會不會是這野雞的家人故意抱走的?臨死之前良心發現,才說出真相?”
“呸!這種狼子野心的混賬會有良心?嘶——”
榭棠眸光幽幽轉動。
不帶任何表情的,死寂的瞳孔,宛若僵屍一般,落在那聊的正熱的大漢身上。
似一壺盛了千年的冰泉,從天靈蓋直澆下去,從頭涼到腳尖。
那大漢被這眼神給刺到,後背升起津津冷汗,瞬間隻覺毛骨悚然。
立刻閉嘴,不敢再言。
夏棠收回眼神。
沉默的,低垂著首,青絲散亂,一身褻-衣,渾身是血。
不哭不鬧,安靜的恍若得了失語症一般。
身後的仆從朝她後腰踹了一腳,“墨跡什麼呢!快點!”
夏棠被踹的身子趔趄,險些摔倒,扶著馬臀才堪堪站穩。
隻是一直藏在袖中的、被夏嫋嫋踩斷的那半枚簪子,簪頭,紮入了馬臀某處隱秘的穴位之中。
她被賣入軍中當軍技後,為求苟活,日日婉轉承-歡。
也曾從那些粗暴的士兵口中,知道這些馬兒特殊的穴位、筋脈。
誰能想到,那些夾在汙言穢語之中,曾讓她痛不欲生的東西,有朝一日,也會拉她一把。
夏棠伸出雙手,任由仆從將自己綁上刑車。
站在門匾下的,伺候喬氏多年的嬤嬤,眼底閃過一抹不忍之色,勸道。
“夫人,她縱是犯錯,也不至於此啊。”
“若是老爺和世子回來了,隻怕......”
喬氏眼底的恨意一閃而過。
“回來了又如何!”
她直勾勾地盯著夏棠那慘白的臉,眼底泄出藏了多年的恨意,。
“當年我嫋嫋出生就被人抱走,我痛的肝膽欲裂,恨不得立死而去!可他們幹了什麼?他們抱了這麼一個賤種抱到我床上,讓我把她奶大,還說她幹係著侯府的榮華富貴......”
“我呸!”
“侯爺升官那是因為侯爺辦事穩妥得陛下看重,我兒高中探花那是我兒十年苦讀的結果,我這些年賺了這麼多銀子,那更是我自己經營得當!”
“跟一個賤種有什麼關係?”
“好吃好喝養了這麼多年,如今我的心肝終於回來了,她不好好守著奴才的本分,她竟然敢跟嫋嫋搶簪子?”
“今日若不好好收拾她一頓,她往後如何長記性?“
“你放心,便是侯爺回來了也不會怪我。“
“一個無用的擺件罷了,我母家可是江南喬氏!“
嬤嬤見她已入癲狂,不敢再勸,隻是擔憂的眼神,落在那麵無表情的夏棠身上,眼角狠狠一跳,總有種不詳的預感。
......
第一盆餿水潑過來時,像打開了閘門的開關一樣。
爛菜葉子順著夏棠的臉頰淌下,衝散了她臉上那一層血漬,露出了曾經縱馬遊京,不可一世的側臉。
腥臭的味道讓她微微皺眉,心底,卻又流過諸多感慨。
上一世,臨死前,她渾身發臭,卻嗅覺盡喪。
隻看得清那些人厭惡又鄙夷的表情,卻聞不到半點味道。
馬革裹屍死去,這副臟汙的身子連地府都不願收,誰曾想,再睜眼,竟會回到十六歲這年,回到一切噩夢開始的地方。
上一世,是她的噩夢。
這一世,便是侯府的噩夢了......
......
刑車駛過第一條街時,馬臀上滲出一條細細的血線,滴到青石鋪就的地磚上,很快便被烈日曬化。
馬兒走起路來,一高一低。
但眾人都沒有察覺到。
爛菜葉子、臭雞蛋殼、臟汙的裹腳布、還有攢了幾日的餿水,盡數潑到夏棠身上。
夏棠閉著眼,在心中默數時間。
......
刑車駛過第二條街時,兩排高高的茶樓頂層,俱都拉開了窗戶。
往日裏聊天喝茶的貴女公子們,支著欄杆,將手中的糕點沫子紛紛揚揚從空灑下,糊在她臉上,說著慢條斯理又滿含譏諷的話。
“喲,野雞出來巡街了?”
“給本小姐提鞋都不配的賤種,當初竟敢跟本小姐同座一桌喝茶?惡心死人了!回去便將茶碗砸了茶桌燒了!省的染了這賤婢的臟病!”
“回頭給侯府下個帖子,咱們姐妹得好好安撫安撫那位真千金,鳩占鵲巢這麼多年,怎能不委屈呢......”
......
刑車駛到第三條街時,馬兒身上因為來回走動觸碰、逐漸擴大的傷口再也繃不住了,嘩啦扯開一條長縫。
烈馬嘶鳴一聲,痛苦將理智淹沒,不再聽從馬夫的指揮,猛地朝人群中撞去——
“啊!這馬瘋了!”
“我的腰!我的腳!別推我啊!”
本就自發圍觀、混亂不堪的現場,被一匹瘋馬徹底攪亂。
瘋馬橫衝直撞,拖拽著身後的刑車,專朝人群最密集處拱去。
端著漚水盆的百姓被撞斷了腰。
扔菜葉子的幼童被撞飛到牆上。
擺在路邊的小食攤,整個攤板都被頂飛,麵粉刀棍混雜出去,滾燙的油鍋被撞翻,油水四濺,噴-射在擠擠攘攘的百姓中,不過瞬間,已哀嚎遍野......
刑車之上,身體搖搖晃晃的夏棠,終於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她用手中的簪子,解拷了手腕上的繩索,揉了揉酸痛的雙手,而後順著顛簸的側轅,爬到了刑車的正前方。
那裏,駕車的馬夫已被甩下馬車,胸口狠狠挨了兩腳,生死不知。
與此同時......
一輛漆黑的,內斂的,卻氣勢逼人的寬大馬車,從街角緩緩駛來,趕車的馬夫看著眼前的一片混亂,勒緊了手中的韁繩。
夏棠視力好,遠遠看清了那馬車上的徽標。
她眼底暗芒一閃,又往馬屁股上紮了一下,接著調轉韁繩,逼著馬兒朝那黑色馬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