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和魔域地處夜來沙漠的最外圍,兩族此時井水不犯河水,事實上,在多年以前,仙界和魔域唇齒相依,但因為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兩族之間曾發生過一場驚天之戰,因此,曾經鼎盛的仙界如今還算鼎盛,而曾經鼎盛的魔域已然大不如前。
兩族之間的關係,變成了貓和老鼠的關係。他們不再兵戎相見,因為魔域敵不過仙界,而仙界一家獨大,也樂得做個好人,享受著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感覺,倒不曾對魔域趕盡殺絕。彼此之間也算安然。
在距離魔域稍近的地界處,群山中屹立著一座不甚起眼的巨峰,那便是仙界和魔域都不曾注意過的居然山。
居然山山頂有一座二層小閣樓,名喚小居然樓。
雖然山頂修葺一座閣樓,在光禿禿的群山中非常醒目,但群山深處自來仙,也不止這一座山峰有閣樓,它之所以不曾引來別人的注意,是因為山上的閣樓與其他山上的宮殿群比起來,著實不起眼。
閣樓分為兩層,樓下是廚房和客廳,雖然平日裏也沒有什麼客人,但待客的地方總歸是不能少的,萬一某一天突然間就有客人來訪了怎麼辦?
樓上被分為兩部分,其中一半是女子的閨房,陳設著一張舒服的大床,以及一個古色古香的梳妝台,別無他物;而另一邊,則是書房,好幾排書架整齊的擺放在一張長案後,長案上整齊的擺放著文房四寶,牆上掛著幾幅丹青字畫,書香氣極濃。
此時,一個女子靜靜的坐在長案後,執筆繪一幅丹青。
女子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臉,隻瞧見她長發如瀑,隨著其淺色的百皺裙乖乖的鋪展在身後,執筆作畫的樣子,幾分認真,幾分嫻靜。
隨著女子不斷的勾勒,宣紙上漸漸現出了整幅畫的輪廓來。
畫裏的背景,便是山下的那處水塘。那不是普通的水塘,那是仙界人人求之不得的極冰寒潭。極冰寒潭並非天生,乃是因為寒潭裏生長著寒屬性的七彩冰蓮。
寒潭裏的七彩冰蓮開的正盛,被冰蓮包圍在中間的,是一葉小舟,小舟裏有一位年輕男子,年輕男子正在閑閑的垂釣。
寒潭中寒氣極重,非常人所能接近,尋常魚類自然無法生存,但有一種魚卻可以,那便是火樹銀花地下的蝴蝶凍魚。
炎炎夏日,於他來說,這裏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去處。
畫裏自然看不出那是一方寒潭,也看不出寒潭裏生長著的蓮花是七彩冰蓮,因為女子並未對畫裏的花兒著色,看上去似與普通的蓮荷無異,而此時,女子正在認真的勾勒著畫中男子左手邊的一支蓮荷。
畫中的男子的背影,在女子細膩的筆觸下勾勒的分外傳神,尤其是那隻略略伸出的左手,更是被女子勾勒的栩栩如生,似要摘取畫中那隻尚未完成的蓮花。
可以看出,畫中的男子很閑適,而此時作畫的女子,似更閑適。
女子畫到這裏,仔細的端量著長案上的畫作,片刻後,她抬起頭來,眉眼間染了不少笑意,自得其樂的對畫中人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慕鼓在偷偷準備著我們的婚禮......待會兒你回來,就讓你把這幅畫給裱起來,哈哈。這,就是我們即將迎來的新生活,看看,多好。”
女子眉目如畫,很是美麗,她端坐在長案前作畫的時候,自有幾分端莊靜淑的嫻雅氣質,此時明眸流轉著異彩,說著自己的話語,又顯出了幾分俏皮可愛。此時卻似憧憬著某種自己向往的,悠閑自在的美好將來,眸間的笑意更多了幾分。
深呼吸,女子低眉輕笑,頗有些得意的自語道:“船兒哥哥總是笑話蓮兒的廚藝丟人,但這作畫的功夫,蓮兒可是下了不少苦功的......”
女子執筆蘸墨,繼續勾勒畫中那支尚未完成的蓮花的花瓣,那認真的模樣,倒又端莊了幾分。
就在這時,女子蹙了蹙眉,將畫筆暫擱一邊,自懷中摸出一顆珠子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自裏麵傳來,女子的神情微微一變。
“蓮兒,救救我。”
短短的一句話,蓮兒頓時著急起來,也不管長案上的畫作,匆匆起身,起身時蹭掉了桌上的一方硯台,她也沒撿,徑自趕去了往生涯。
往生涯是凡人死後往生的地方,是她們去不得的地方,這是規矩,一旦逾矩,往生涯下的紫陽冥火就會將她們的神魂焚滅,失去輪回的機會,永遠消失在世間。
她不明白她為何要去那裏,她與子夜好不容易修成一段姻緣,按理說,她現在不是應該和子夜在一起的嗎?難道聖皇大人又逼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
來到往生涯,她發現今日的芙殤與往日的芙殤,有些不一樣。她靜靜的站在往生涯邊,往前一步,便是深淵,迎接她的,便會是下麵的紫陽冥火。
“芙殤。”
她喚了她一聲,她緩緩回過頭來。
“怎麼就你一個人?”她疑惑道。
芙殤看著她,沉默許久,整個人雖看似平靜,卻仿佛有暴風雨隱藏其中,她的眸中有一抹疲憊,更多的卻是失魂落魄。
“子夜死了。”
她終於給了她答案。
蓮兒乍聞此事,心裏一沉,就看見芙殤縱身一躍,自崖邊跳了下去,她來不及消化這個消息,緊隨她一躍而下,眼疾手快的挽住了她的手腕,掛在了一塊突出的石壁上。
芙殤也不掙紮,蓮兒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彼此沉默著,最後還是蓮兒首先打破了沉默。
“怎麼會這樣?”
“這你得回去問葉輕船......”
“你懷疑船兒哥哥殺了子夜?”蓮兒覺得很荒謬:“這怎麼可能呢?我們好不容易將他救出來......子夜死了,我也很傷心,但你也不能隨意冤枉船兒哥哥啊......”
芙殤冷眼看著蓮兒,片刻後說道:“蓮霜,子夜乃係中毒身亡,你可知,他中的是什麼毒?”
蓮霜道:“什麼毒?”
芙殤淡漠道:“七七九。”
七七九是葉輕船的毒,此毒暫時無解,因為葉輕船還沒有研製出解藥來。
蓮霜沉默少頃,輕聲道:“那也不會是他......”
芙殤笑了起來,眉間的憂傷卻更濃,片刻後,她問道:“想聽一個故事麼?”
不理會蓮霜的答案,她徑自說了起來。
“知道葉輕船為什麼要殺子夜嗎?因為他喜歡的人,是我,不是你。”
“若不是我父親不願,若不是你橫插一腳,我們早就成了親,結了夫妻......你,就是一個插足別人感情的後來者。”
“我們偷偷通信六萬年,感情早已固若金湯,當年蓮族皇女在卜桂山的消息,就是我放的,他最終不也是放棄了你,心安理得的看著你逃命,選擇護我周全......”
“你被人追殺的時候,哪一次消息不是我泄露的?他可有怪過我?虧你還這麼信任我,信任他的真心。”
“他與你同進退,你卻不知道他就是葉輕船,而他的身份,是早就告訴我的。”
“其實,那天在房間裏,他就曾對我說過,回去將你打發了,他就會回來找我,讓我等他。”
“我本來想,就可憐可憐你,好心把他讓給你,就拒絕了他......卻不想竟為子夜招來禍端,他知道我最終選擇了子夜,心生怨恨,故而才會對子夜下手。”
“可憐你,竟然一點都不知情,哈哈哈哈哈......”
芙殤輕聲細語說著這一切,蓮霜卻麵無表情,看不出她的喜怒,也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但不管想什麼,隻要她不開心,她就會很開心。
憑什麼她這麼命苦?憑什麼她和他就能夠修成正果?
芙殤不再理會蓮霜,她開始哭,一邊哭一邊說:“我求求你,放過我們,讓我和葉大哥團聚......我求求你,從這裏跳下去,從葉大哥的生命裏消失......”
本來隻想演一出苦情戲,結果愈哭便愈是傷心,這些天因子夜而死,心裏積蓄的辛酸苦淚,如今都一並落下。
蓮霜沉默少頃,輕聲道:“我不相信船兒哥哥是這樣的人,我們現在就去找船兒哥哥問個明白,若當真如你所說,我退出又何妨?”
芙殤漠然的看著蓮霜,笑的淒涼:“要麼成全我,要麼殺了我......你選吧。”
她是要與她同歸於盡的,但哪怕同歸於盡,她也要讓他的心裏痛不欲生。
蓮霜喜歡裝好人,那就讓她裝好了,如今生死關頭,看她到底是更愛自己,還是更愛蒼生。蓮霜求生,便是她死;若要她活,那麼她就一定會死。
她就是要讓她死。
但不論誰死了,她都賺了。
蓮霜若死了,自然最好,而如果最後是她死了,那也不虧,到那個時候,蓮霜與葉輕船之間,便隔著一條人命,他們終究無法心安理得的繼續在一起。
她扳開她的手,整個人急速墜落,紫陽冥火的餘溫已經炙烤自她的身上,一瞬間,劇痛如潮水般襲來。就在這時,蓮霜迅速接近,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向上狠狠一拋,而蓮霜卻以更快的速度墜落下去。
當芙殤穩穩的站在往生涯邊向下看時,蓮霜早已被紫陽冥火吞噬,不見了蹤影。
她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意料中的欣喜並未到來,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地上,兩行清淚垂落,卻不曉得為誰難過。
數日後,她在鳳頂仙山的宴會上,看到了麵容憔悴的葉輕船,彼時她沒有理會他,卻借著慕鼓醉酒調戲公主殿下的名頭,將這個可惡的慕家三少流放凡界。
經此一鬧,那日發生在往生涯的事情,便再也藏不住她便是用此事作為籌碼,才重獲父親的信任,為的也是眼下的這件事情,如今事情既已經辦完,她也不打算繼續留在鳳頂仙山。
鳳頂仙山雖然是她長大的地方,她雖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但她不在乎這些,這裏沒有任何她留戀的氣息,除了冰冷,隻會更冷,除了陰謀,便是算計,惡心。
她又去了往生涯,碰巧遇見他在那裏飲酒。
其實一點也不巧,她知道他在這裏,她就是來見他的。
他沒有看她,許久,曾沙啞著嗓音問她:“是不是你殺了她?”
她沉默不語。
他抬起頭,紅著眼睛對她咆哮:“是不是你殺了她?!是不是!!!”
她冷眼看著他,淡漠道:“有本事,你也殺了我。”
他的眼裏充滿血絲,此時仿佛失去理智般,衝上去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沒有反抗,似在求死。
看她因窒息而難受的樣子,他便想起了蓮霜,想起她生前待她的好,他睚眥欲裂,一把將她推開,怒吼道:“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她一個趔趄站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徑自揚長而去。
他在往生涯邊站了許久,不,他已經在這裏站了許多個日日夜夜,而今天,他也打算跳下去,隨她而去。
良久,他閉上眼睛,縱身一躍。
身影急墜而下,手臂卻被一塊突出的石頭劃破,有些微的血跡滲出,他霍的睜開了眼睛,右手迅疾的攀住那塊石頭。
血紅的雙眸中,露出一抹詫異,然後變成了一抹欣喜。
“封者?魂動?”
沒錯,他感受到了她的氣息波動。
從此,葉輕船避世隱修去了。
他要一個凡界一個凡界的找,哪怕上天入地,他也要一寸一寸的翻遍整個世界,把她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