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較往年冷些,臘月未至,京城的雪便飄到了江南。
江州,裴宅後院,瓊花長廓簷下,三五個丫頭搓著雪球打鬧,嘻笑聲此起彼伏,不知是哪個失了分寸,渾圓雪球裹著風雪飛過,“呯”的一聲,直直砸中主屋窗杦,落了一地碎雪。
緋衣丫頭支起梅花帳子啐道:“一群沒眼色的小蹄子!都到別處玩兒去,擾了謝姑娘清靜,待王爺回來了,可仔細你們的皮!”說罷,猛地把帳子一拍,沒動靜了。
丫頭們一愣,咕噥著出了主院,各自散去。
浮蕊小心掩上窗,取了一件織金繡荷狐氅步入暖閣。
昏暗燭影裏,靠窗小幾旁倚著一名女子,瞧不清容顏,隻見其身段纖纖若柳,下巴尖尖,風一吹就要倒似的。
“姑娘?”
浮蕊輕喚了一聲,半晌不聞回應。
她似是習以為常,踱步上前為自家主子披上大氅,立在原地歎息一聲,便坐下忙昨兒未完成的繡活了。
說起這位性子孤僻的謝姑娘,還得從五年前說起——
五年前,這位謝姑娘還不似今日這般體弱。
鄉下出身的丫頭,幹慣了農活,瞧著瘦弱,總要比尋常閨閣姑娘要粗壯些。
這位謝姑娘,乃是上京敬國公府的千金,隻因三歲時與兄長逛燈時走丟,被一農戶撿回家中,及笄之年方才尋回。
隻可惜這姑娘麵容黝黑,且性子粗鄙,在家中並不討喜,遠不及敬國公夫人因思女心切抱來的養女,上京美名遠揚的才女,謝鳴鳳。
謝二姑娘溫柔嫻淑,敬國公早早便為其覓了一門親事。
倒也不曾冷落另一位鄉下來的女兒。
五年前,敬國公謝栩將謝鸞許給了趙宰輔府上長子做續弦,這趙公子名聲是差了些,論起門楣,與敬國公府也算門當戶對。
可不知怎的,半年後,這位謝姑娘就因殺夫之罪入了大牢。
據說出來時瘦骨嶙峋,半張臉都毀了,眼睛也被熱油潑傷,近乎失明。
而敬國公府一家,隻顧著籌辦那位假千金的大婚,在假千金大婚當日將謝姑娘趕出家門,真真叫人心寒。
思及此,浮蕊不由輕歎。
碰上這般冷心冷情的一大家子,也怪不得謝姑娘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
得虧她家王爺心善,將這位可憐的謝姑娘救回來養著,親力親為照料著,還替謝姑娘料理了敬國公府這一大家子,否則......謝姑娘早在五年前便被那一群乞丐給糟蹋了!
眼下距王爺離京征討匈奴已逾一年,她看著這庭前花開花落,姑娘的氣色一日比一日差,也不知王爺幾時才能回京。
屋外冷風拍打著窗欞,從縫隙處鑽進幾縷,謝鸞掩唇咳嗽了兩聲,扶著茶幾起身,浮蕊忙放下繡活,上前倒了杯熱茶遞至她手邊。
謝鸞伸手接過,“哇”的嘔出大口鮮血,盞中清茶被血色染紅,幾縷血絲懸在茶水中蔓延......
就像如今氣若遊絲的謝鸞,僅憑那一口氣吊著。
浮蕊直愣愣盯著那青玉茶盞中的一攤黑血,恍然回過神,忙擱下茶盞,扶謝鸞在榻上躺著,出去喚府醫進來把脈。
可府醫未至,便有一小廝匆忙闖入,見著謝鸞,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姑娘......王爺,王爺他......回京途中遇刺,身亡了!”
謝鸞如遭雷擊,唇瓣微張了張,喉口又是一股腥甜湧了上來。
“姑娘......”浮蕊抹了眼淚上前攙扶,卻被對方死死攥住手腕。
她看到,眸中素來一汪死水的謝姑娘眼眶泛紅。
一滴眼淚“啪嗒”砸在手背上。
“浮蕊,去備馬車......”